聂焕三两步踏上游廊梁柱，借着高度返身跃斩，李神都不退反进前冲一步，抬手间削下聂焕腰间命牌，聂焕落地二人正是背对背的局面，电光火石间，两人同时转身横剑一挥，却是聂焕更低两寸避过千秋雪的锋芒，一剑斩落李神都的牌子。
“平手。”聂焕自下劈的动作微微发力，便跳将起来站稳站直，她收了剑，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报了个结果。
“呵、”李神都反手将千秋雪搭在肩上，轻轻敲了两下又道：“是我赢了。”
“方才那一步前冲你已到了筑基。”聂焕冷笑一声：“师叔祖不会耍赖罢。”
“什么筑基？”李神都松了手，千秋雪自飞了出去，绕她一圈又缓缓插回鞘中：“你这炼气和筑基有什么区别？你用得我便用不得？”
聂焕闻言便微微颔首：“可弟子确实只有炼气九层，这么说来小师叔祖是承认你炼气阶赢不了我了？”
“你这自顾自地说什么胡话呢？若是不服再来一局便是。”李神都就要拔剑。
聂焕嫌弃似地挥了挥手，只说：“一日一比便只一比，小师叔祖这局输了就想耍赖不认？做饭去。”
李神都又理直气壮改了口：“那你今日有口福了。”
“连着吃了小半月了，小师叔祖还要多努力才是。”
李神都翻她一个白眼，还想争辩，聂焕已经收拾收拾洗澡去了。她做完今日午饭时，聂焕将将用灵力烘干长发，正握着一柄木梳，仔细将它们收拾得服帖。李神都见她披散长发的模样有些新奇，忍不住开口道：“你这样子比平日里要好看些。”
“哦，”聂焕手中不停，只拿了根黑缎带利落地将长发束起，随口道：“多谢夸奖。”
“你若真要谢我夸奖，不如多披一刻？”李神都走到她身边，伸手拿过那木梳随意把玩着。
聂焕懒得理她一惯的胡言乱语，只站起身来道：“吃饭去罢，我约了卫师兄下午剑庐设计法器，不好迟到的。”
李神都做饭烧菜的手艺比聂焕还强上三分，让人怀疑她这五十多年的游历实则是拜师学艺去了。不过今日不知为何，二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连着吃到嘴里的饭菜都不知是什么味儿。她两人各自夹菜吃着，好似也无什么话题可聊，快要用完午食的时候，李神都才开口问道：“你现下已是炼气九层，用不了一两年便要筑基，之后作何打算？”
“什么打算？”聂焕正拨拢碗中最后一点饭，闻言微微一愣。
“筑基之后便要拜师，你是要留在云归崖还是另投别处？”李神都搁下筷子，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她，一转也不转。
听得此问，聂焕也停下动作，思忖片刻道：“或许去蒋师门下罢，我对炼器颇感兴趣。至于能不能留在云归崖，难道不是崖主您说了算？”
李神都抱臂看着她，开口道：“你知道我不是说的此事。”
“何事？”聂焕反过来看着她。
“留在云归崖做我弟子。”李神都见她装傻充愣，也懒得绕弯子，直直将话讲明了。
岂料聂焕竟笑起来，继而摇头道：“承蒙小师叔祖厚爱，弟子从未想过此处。”
李神都如何不晓得她的意思？当下便恼怒地要发作起来：“你觉得我不配？”
“只是弟子更偏好炼器罢了。”聂焕摩挲着天陨的木质剑柄，坦然自若地回望着她。
“你当真以为本君好说话？”李神都起身俯视聂焕，她灵力外放的瞬间，云归崖便瞬间自晴转阴，半刻钟不到便下起雪来。
虽说修界古时便只有合道以上的修者才能称得上一句真君，但几万年过去，真君之称一降再降，事到如今便是初初掌握天地之力的元婴修者也可称得上是真君。李神都虽入元婴境不过百余年，如今实则已直逼化神，一怒便使天地变色，自称一声“本君”不为过。
不过聂焕如何会被她唬住？她便也起身，恭敬一礼，口中诚恳道：“若非小师叔祖平易近人，弟子怎敢以实言相对？”
“不识好歹！”李神都拂袖而去。
聂焕有心提醒她还没洗碗，转念一想还是不要火上浇油了，只自己收了碗筷，拿去洗过，便收拾了材料和笔墨，背着箩筐下了山。
一二阶法器的炼制只需要先做出法器的各个部件，而后安装为一体便可。而到了三阶法器，则要求法器的主体部分需要在锻造之时便已成型，冶炼锻打的过程结束，剩下的便只是于细节的琢磨与修饰。
而三阶法器根据选材不同，冶炼的方法也大有不同。例如青铁玄金之类的金属材料所制的法器，要经过多次回锻，反复塑形最终才能成器。而另一些非金属的法器原料，譬如宝石奇木之类，便要求在炉内煅烧时一次成器。若不能一次而成，便是废器。
因着锻造特点的缘故，大部分金属类的法器成本向来是低于其他材料法器的，原因无他，金属法器成为废器还能回炉重锻，左右不过是添一些损耗。而木类与宝石所制的废器却不可再用。
成本高昂兼之要求一次成器，这样的法器对于设计的要求也十分复杂。炼器师仔细谨慎地画出图纸之后还要不断演算验证设计的可行性，最后做到烂熟于心才敢开炉。
聂焕与卫行此次设计的浮空木飞剑便是需要一次成型的三阶法器，这柄飞剑乃是以浮空木为主体，辅以清风蓝石等多种材料打造的筑基阶也能使用的飞行法器。要使得筑基阶也能御剑飞行，首要的便是对于聚灵阵的加强以及其使用时长的延续。
选择浮空木这种需要一次成型的材料，一来是低阶材料中，能够自身漂浮的本就寥寥无几，二来却是要考虑到飞剑的牢固性。一体的法器比拼接而成的法器自然是要可靠些。虽说只是一柄三阶法器，图纸却复杂得紧，聂焕与卫行讨论了一下午，才画出个主体形状，敲定了要用的几种阵法与符咒，这就已然是月上中天了。
“如果顺利，这此想必能大赚一笔。”卫行伸手抓了张废纸擦手，对正在收拾东西的聂焕道。
聂焕一顿，抬头问他：“这飞剑应当如何定价？”
“聂师妹你觉得呢？”
“四百灵石总是有的。”
“胆子大一些，筑基期能花钱买这个的，别说四百，就是四千灵石也拿得出来。”卫行虽然眼底青黑一片，却神采奕奕：“当然也不是真要收四千，定价六百灵石如何？毕竟正经御剑飞行可是要到金丹去了。”
聂焕不置可否，最后道：“还是先做出来，看它能飞多久罢。”
剑庐因着地火的缘故，靠近丹修所在的青灵峰。聂焕从青灵峰回云归崖，远远地便见着那索桥上立着一个人影，再走进两步看，不是李神都却是谁？
聂焕还没想好该如何与李神都打招呼，却见她已没有白日里的怒气，只主动转身道：“回来了？”
“多谢师叔祖关心。”聂焕拱手一礼，且不论这二人平日里在云归崖关起门来如何没大没小的，云归崖之外，聂焕的礼数向来是做得足的。
李神都似是无趣一般挥挥手：“别装模作样了，你都不愿意做我弟子。”
聂焕闻言又是一礼，只是不搭话。
“真不愿做我弟子？”
“小师叔祖为何执意收我为徒？”
李神都靠在索桥的桥绳上，夜风吹得她长发微微有些散乱也并不在意，她便那样斜斜地看着聂焕，静默片刻之后方才开口：“倘若一个剑修竟无对手，不是很无趣吗？”
聂焕便抬起头来，直视她道：“此言甚是，哪里有给对手做徒弟的道理？”
“呵，你倒是狂妄。”李神都走近一步又道：“我却是忧心你没有个名师教导着，最后难成气候，叫我白白失望。”
“小师叔祖多虑了。”
“你凭什么？就凭你身上那点秘密？”李神都个子十足的高挑，比聂焕还高上半个头，她走近时垂眼看着聂焕，满是俯视的意味。
“小师叔祖既未见过，又如何知道它不值得依凭？”聂焕退后两步，握住天陨。
李神都微微勾唇，笑道：“你这是要给我看？”
“不敢。”除非你发誓，聂焕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似是心有灵犀一般，李神都当即抬手指天：“道一真君在上，弟子李神都决不泄露今夜所见所闻，更不敢觊觎聂焕所怀之秘，倘若我起杀人夺宝之心，并痛下毒手，当受天谴，道心不存。”此言既出，昏暗夜色中当即有电光隐动，又有雷鸣相和，道誓已成。
聂焕微微颔首，便拔出剑来，刹那间自她手上便有云气缠绕，周身云雾飘渺，却是云楼至高至深的剑术，云生十一剑的起手式——风起云动。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只是轻轻引动灵气一舞，倏尔狂风大作，索桥之下云气疯狂朝她剑上涌来，她便借着云势朝李神都一斩。无孔不入的云雾水汽化成剑意，挡无可挡，防不胜防。
李神都还未拔剑还手，聂焕的灵力便已耗尽，她扶住索桥边的粗绳，几乎握不住剑。李神都看着她，眼中晦暗难明，最后点头道：“确实不错。”
“过奖。”聂焕收剑便走，却听李神都居然还不死心：“若是你做我弟子，为师替你换副身体如何？你这灵根着实次了些。”
聂焕烦不胜烦，最后转头问道：“若是师叔祖能为我换副躯体，为何不先替自己换一换？”
“咳、”李神都有些尴尬，最后道：“那只是个夸张的说法，不过我确有能替你易筋伐髓的法子，一株七纹洗脉草，你看如何？”
“七纹洗脉草？何其贵重。”聂焕停下脚步道：“师叔祖何至于此？”
“只是当真可惜，你被困在这副身体里，不觉得憋屈么？”
聂焕沉默不答，又听她道：“你便当我是物伤其类罢。”
“我对我的资质并未有不满之处，多谢小师叔祖好意。”聂焕便又往前走。
李神都跟在后面，只问道：“当真不可惜？你便没有什么血海深仇要报的？”
“我何时说过我有甚么血海深仇？”
“你这样的人不总该是有点什么大仇要报吗？譬如家破人亡，而仇人自在逍遥。又或者师门被灭，你还在受人追杀之类的？”李神都还要为她添上几笔戏码，被聂焕连忙止住。
“没有，都没有，小师叔祖您能盼着弟子点儿好吗？”
“当真没有？”
“当真没有。”
“好吧，”李神都似是遗憾一般消了劲头，又问：“那你修道是为了什么呢？你想修到何种境界？”
聂焕想了想，答道：“总之，先修到金丹。”
“金丹？”李神都微微一顿，又问道：“为何只是金丹？”
“修到金丹应当就能在宗内做教习了罢？”聂焕思忖片刻又道：“还是元婴比较稳妥？”
“不可救药，不求上进！”李神都恨铁不成钢之后，居然又把话题绕回来：“既是只打算修到元婴境，那你拜蒋文松自然不如拜我为师，别的好处姑且不提，光是辈分就高一倍。”
两人已经扯皮到了门口，聂焕推开门的时候转身道：“实不相瞒，弟子学习炼器之道倒是真的有所求。”
“所求何为？”李神都见她终于松了一丝口风，不由得正色道。
聂焕将天陨残剑抽出，指道：“我想修好这柄剑。”
“为何？”
“自然是这剑上有个秘密。”
“这秘密......”
“这秘密是假的，”聂焕将天陨收回，笑道：“实在是弟子喜欢打铁而已。”
说罢，她便毫不客气地把李神都关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