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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月冷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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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近日暮之时,书院中的来客陆续散去。苏沉璧有条不紊地替骆玄将一应书册整理归位,只是目光便免不得又触到了那一册《蒲苴子弋法》与一旁略显散乱的手迹。

他不觉垂眸愣怔了片刻,恍惚又想起半日前千山眼底那缓缓熄灭的光芒来。

如骆玄所言,自他接受安禄山的伪官后,便断然不该有随性而为的想法了。

“沉璧,为师见你午后便有些疲累,也早些回去吧。”骆玄有条不紊地将一应书册收拾妥当,徐徐走上前递来了一杯茶,“给。”

“多谢先生。”苏沉璧双手接过杯盏,仍旧是温文有礼地微微笑道,“今日上元,先生也莫要太过劳累了。”

“是啊,今日是上元了……”骆玄稍稍一顿,方才轻叹着一颔首,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了林宣明留下的书册,又道,“早些回去吧……”

“先生,学生可否将这几册书带回去一观?”苏沉璧察觉到了骆玄那一瞬间有些缥缈的目光,只是思及白日所见,到底仍是道出了这般不情之请。

“无妨。”骆玄斟酌片刻,阖上眼应允道,“只是不可掉以轻心,安禄山已将排除异己之事交与严庄,那人不好对付。”

苏沉璧微微垂眸,取过了那一册书:“是,学生谨记。”

“……去吧。”骆玄背过身遥望起了窗外雪色,他此刻的神色便也自然不示于人。

拜别过骆玄后,苏沉璧亦不多做耽搁,循着街道向自己所居住的永泰坊而去。沿途狼牙士兵的巡察因昨晚的刺杀而更严了几分,所幸他正可借着讲学一事陈明行踪洗脱嫌疑,这才不曾被扣下盘问。

待得平安返回居所,确认狼牙暂未对此处特别“照拂”后,苏沉璧方才倚着案桌徐徐翻阅起了那一册被林宣明写下了好些评注的《蒲苴子弋法》。

然而直到他翻阅至末尾,也并未找见白日里所见的脱落之处——甚至这其中原本便并没有遗失的书页。

苏沉璧蓦地合上了书册。

是了,或许那根本并非是遗落的书页,而是千山准备留给队友的信件。

他心下隐隐地涌起一阵不安。

苏沉璧又微微侧目望向窗外的天色——约摸再有半个时辰,便是狼牙军例行换班之时了。

他敛于袖中的双手缓缓握成了拳。

及至日暮仍是云霭沉沉,天光次第暗下之时,浓云积雪俱是一片濛濛澹澹的白。待得更鼓闷闷地响过了第一声,上元夜的月如婉娈女子的皎白脸庞,似含着无限的痴绝清愁,自微有霁色的云间探出半副面容来,俯瞰着寂然无声的神都皇城。

林宣明自混沌的梦中倏忽惊醒时,正见那黯淡苍白的月光自狭小的高窗外漏下一二,拂面如轻纱。他挣扎着动了动双臂试图撑起身来,却被周身牵连而出的刑伤钝痛激得倒吸了一口气,又紧紧咬住了牙关。

昨夜的刺杀、逃亡,还有暗无天日的审讯……回想起来虚幻得宛如一场梦魇,却又偏偏是再真切不过。

狱门处的锁链极轻地响了几声,林宣明的精神悚然一振,随即又略微放松了些许——若是狼牙的狱卒,大可不必如此小心。

他有些艰难地转过头去,略显模糊的视线正触到了小心打开门锁疾步而入的千山。

他不由得讶异地蹙了蹙眉,干哑的嗓子却一时发不出声。

“能起身吗?”

林宣明依言挣扎了一下,却发觉经历一番严刑审讯后,他的双腿已几乎不受控制。

“走。”

千山无暇叙旧,俯身便将林宣明背了起来纵身掠向牢门之外。他轻轻地握住林宣明绕过他脖颈的双臂,微一低头便瞥见那双手的手指上遍布着青紫的肿痕与溃烂的伤口。

“你怎么……”林宣明朦胧地看见两面甬道内稀稀落落地倒着数名被一刀毙命的狼牙士兵,勉力开口。

“这是丽景门左近的推事院旧址。”好似是猜到了林宣明的疑惑,千山自推事院厢房的侧窗越出,又反手将那窗户虚掩上,“一位内线同门拗不过我,便指明了此处。”

“何必……”林宣明轻轻地摇了摇头,试图甩开千山的手,“他们……很快便会发现……”

“所以我们要尽快离开。”

林宣明那一点虚弱的力道自然无用,千山背着他一路借各处官署为掩护向南而行。行至宫墙下时,二人便可隐约听得丽景门处远远地似已有了骚动。

“我这便借轻功翻出宫城,你可要抱紧了。”千山一手抽出腰间的链刃,略微仰首看着高耸的宫墙,“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我都唯有一死。”

察觉到背上的人双臂似是勉强运起了几分力道,千山这才放下了心,借着夜色跃步翻上宫墙,在巡行的两名狼牙士兵还不及出声之时,倾力的一鞭凌空而出,如毒舌的信子一般直直刺穿了他们的咽喉。

而后他稍稍驻足收起链刃,将林宣明横抱着护在身前,飞身掠下宫墙。

林宣明只觉天旋地转,身侧似有风声嗖嗖。

当千山将将在墙外落地之时,墙内的喧嚣声也越发近了。

“千山……不要再……咳咳……如此冒险……”林宣明在这一阵天旋地转过后顾不得压抑不住的咳嗽,又低声开口道,“我这身子……恐怕是不行了……你实无必要……”

“不会不行,一会儿甩开他们我便设法为你暂且医治。”千山已无心再去寻找更稳妥的渡河之法,提起一口气便在覆着新雪的洛水冰面之上寻了个河道稍窄之处飞奔而去,气息也略显急促,“再不济,也有苏公子顾公子他们。”

“不可……千山哥哥……我并非不知啊……”千山的身形终于顿了顿,林宣明有几分虚浮地轻柔低语着,却看不清千山此刻的神色,唯见四下月色寒凉、冰雪寂寂,“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明白……你是在我身上看见了故人的影子吧……”

千山默然,点足踏上了洛水南岸无人的荒地。他远眺了一眼城中市坊,脚上步伐未停,而右手扬起链刃搅碎了一地冰雪,杂乱之中掩去了他的足迹。

此刻狼牙追兵已然出得皇城,不远处的天津桥上一片火把攒动。

“可是千山哥哥……斯人已逝,我不是他……你这样的弥补……有什么意义……咳咳……咳咳咳……”

千山一侧身闪入常青的灌木丛中勉强隐去了身形,他颇有些忌惮地回望一眼天津桥的方向,随后背对着那处将林宣明放了下来,略显疲惫的语调中似有极轻的叹息:“我可从未这样说过。救你……更不仅仅是因为皓月……”

林宣明一时哑然。

“你还这么年轻,学识、武功也都不差……我从来都明白你们不同,所以你更不该重蹈覆辙。”

夜色沉沉,他们看不清彼此的神色。林宣明只隐约望见那双眼眸里明光一闪,明澈坦然之间似有坚决也似有怀念,这一次却分明是看向了他,而非透过他落在遥不可及的远方。

“不……”方才一番并不算长的话语已耗费了林宣明许多心力,他虚弱的声线微微颤抖着吐出一字,便渐渐地失了声。

而天津桥上的火光与人潮尚未涌至南岸,草木之间便有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千山立时警惕着握紧了链刃。下一刻却见一人身着黑色劲装拨开了前方茂密杂乱的草木,微显讶异的熟稔声线随即低低响起:“千山……宣明?”

来人虽是蒙着面,千山仍是在对上那双如曜如漆的眸子时瞬间认出了对方,竟是微微笑了起来:“苏公子,你果然还是会来。”

“你这……当真是胡闹。”苏沉璧蹙眉摇了摇头,语气中虽是不免责备,目光却仍旧是温雅而潋滟,在与千山短暂地对视过后,落在了林宣明的方向,“若我不曾猜对你们会在这一处联络点歇脚,你又该怎么办?”

“可苏公子猜对了——带宣明走。”千山并未回答,只是蓦地起身简短道。

苏沉璧背起林宣明时还想再劝些什么,却借着森冷的月光忽地看清了千山背后几支几乎完全没入后背的短小弩箭,箭身隐有一星诡异的幽蓝。

“千山……”林宣明勉力抬了抬眼,亦是有所察觉,只是喉中干涩,开口时的声线几近于喑哑的气息,“箭……”

“这处联络点日后该作废了。”千山故作无碍地摆了摆手,“方才一路也未觉不适,我去拖住他们,你带上宣明先走。”

苏沉璧颔首,却并未即刻动身,眸中似有静水微澜:“如此……值得吗?”

“自在我心,只在我心。凌雪阁那边我也自有交代。”

千山轻笑一声纵身迎上天津桥的方向。只是一瞬的愣怔过后,苏沉璧亦是背着林宣明悄然隐入市坊街巷之间。

天津桥之上的狼牙士兵此刻已然举着火把在洛水南岸搜寻起来,不过行了数十步,千山便已遇上了向此处而来的敌人。他不待对方有所反应,已然上前一步抽出链刃,干净利落地刺穿了当先两人的咽喉。

火把从骤然失去生机的手中滑落砸下,“哧”地一声熄灭在了冰雪之中。

这一番动静自是惊动了徘徊于近处的狼牙士兵,千山遥遥见得他们集结而来,扬手便以链刃缠住一人腰身,而后向着那些士兵手中立起向前的长枪长矛狠狠地甩了过去。

那人的身躯毫无悬念地被数把利刃刺穿,一时挑在了长矛之上,阻了那几名狼牙士兵的攻势。千山借势纵身踏过那具尸体凌空横扫一双链刃,而目标直指士兵们未有甲胄防护的面门。

链刃带起劲风呼啸如龙吟,所及之处便皆是一片血色喷涌而起。

然而他所面对的毕竟是一干训练有素的狼牙士兵,当他们渐渐从最初的动乱之中回过神来后,千山所面临的情势便是急转直下。

纵然脚下已堆积了十余断了气息的士兵,千山仍是免不了在密集的攻势之中落得一身深深浅浅的伤。

身后的毒箭似是逐渐起了效,千山只觉手足上的力道正在酸麻之中一点点抽离,而展眼远眺之时,却见四下里早已被狼牙士兵们警惕地包围起来,寻不到一点破绽。

及至末路,千山反倒是颇有些轻松地笑了起来。他右手一抖链刃再次倾身向着前方的狼牙士兵扑上来,左手却是在腰间一片黏腻的触感之中,摸到了一根极细的引线。

在拉动引线前的最后一刻,千山的脑海之中却并未浮现出任何人的身影,只是空茫的墨色与柔和的皎白。

那是太白山月夜的流云与积雪。

他微微扬起头,正看见晦暗阴翳的夜空漏下如纱如缕的苍白月光,照得火把中腾起的灰烬有如一只只缓缓扇动薄翼的赤色蝴蝶,飞旋着融入长如亘古的夜空。

“嘭”!

爆裂的声响在这冷寂的夜里显得尤为震耳,隐于宅院屋檐间躲避巡查的苏沉璧愕然地循声回首,见远处洛水畔升腾起的火舌与浓烟恶鬼似的向着天穹张牙舞爪,辉映半壁夜空。

骤起的夜风下,檐下的灯笼一阵剧烈地飘转摇晃,在细绳崩断后游魂似的飞远了。

林宣明亦挣扎着便要直起身去看,头晕目眩之间唯见得一片赤红撕裂开满目虚无的黑暗,奋力的呼喊出口时也不过细弱的呢喃:“千山……哥哥……”

但苏沉璧对他的挣扎只是沉默以对。

在意识重新坠入混沌前,林宣明只觉耳畔一阵嗡嗡的轰鸣,却又分明能够清晰地听见苏沉璧冷静决然的低语:“宣明,若不想辜负今夜的一切,便好好活下去。”

这一定是梦吧?他视若兄长的人不会就这样死去,他温文尔雅的师兄也从不会以这样的语气说话。

他这样想着,沉沉地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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