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回程途中，如风疑道：“门主，此事蹊跷得很，若那李玉就是我们在找的牧羊人，今天他就在堂内，我等怎能没有任何觉察，他又是如何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得滴水不漏的”

白茉沉道：“不会有错！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如风刚想开口，却见若离开口道：“此人不可小觑”

很快，几人便又正经过那苏府上空。白茉见那院中空荡寂静，高门紧闭，门前三五行人，也是低了头，绕道疾行而过，心下不免觉得恍惚，

如风见此，朝白茉冷哼了一声，转而向若离道：“门主，如此看来，这苏家满门祸端，也必是那被绞死的穷书生将自己的残魄奉给了李玉，使他纵的恶灵行事”

如玉道：“如此，那就简单了，我们就算是将这爱莲郡翻过来，也要找到他！”

白茉见交萼楼就在前方，缓落在土墙上，与三人颔首告别。

如玉道：“不知白先生将何去何从？我们往后到哪里能再见到白先生”

白茉恍惚，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呢？这个问题他思量了多日，却仍旧不得而知，便只道了句：“有缘自可再见”，便临风而走了。

白茉落了地，堪堪行至交萼楼门口，便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响起：“白先生请止步”

她回过头来，却见若离长身立于前。

白茉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一向心中眼中没有他人的若离门主，究竟是为何屈驾至此，便只微微颔首道：“不知若离门主所为何事？”

“你是茉儿，是不是？”

若离开口问这话时，亦只是平淡地陈述，而不像在问一个问题。但此时，他如何反应对白茉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他的重点是这句茉儿，这个世界上，唤他做茉儿的，从来便只有十三娘一个，再无其他。

一个念头闪过，她立即明白过来什么，道：“丰离，你就是丰离？”

白茉看到，就在这一瞬，若离那双一向浮光朦胧的眼中，似惊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动容，让她几乎敢肯定，眼前的若离，就是十三娘叮嘱他要找的人。

“十三娘，她还好吗？”丰离问。

“她已故去”

“是么”

白茉本指望他至少能有一句惋惜哀叹，却见他双唇微启，两个字就那么云淡风轻地飘走了，心下一股愠怒便升腾而起，淡漠疏离中，冷撇了他一眼，道：“天行者真是好仙根，如此绝情拒义，必定前途不可限量，看来十三娘的话，你也大不必听了”

说完，便转身拂袖而去。

“十三娘，她可有什么心愿？”

白茉闻此，顿了一下，止步道：“也没什么，就是让我代为传话，说以前交代你的事情，她本也知道于你是强人所难，让你不如忘了便是”

白茉此刻明白，恐怕十三娘也早就料到将自己的愿望寄托在他身上，不过是空中之阁，水中之月。

此人看来生性绝情，这世上之爱与他而言多余，仇恨，便也是一样。

丰离闻及于此，道：“多谢白先生，若离谨记”

按时间算，丰离离家时，白茉约莫四岁。但在白茉脑海中，关于他的记忆，除了他久立在那一池影影绰绰红莲面前的背影，其他却是一点也记不清了。

想到这里，白茉便觉得自己与他交代完这事，便再无甚干系了，正准备抬脚，想了想却还是将步子收了回去，道：“十三娘还让我告诉你，她希望你能过得恣意”

这一次，仍旧未闻及身后有任何反应，白茉哑然一笑，便大步朝门走去。

“今夜亥时，若离在此恭候白先生”

白茉闻此一怔，回过头去，只见那丰离，已经没了踪影，一时心下也不知他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现下他好歹又了了一桩心事，便觉心中一轻，也懒得去想了。

穿堂而过时，才醒悟自己已经放田儿单独在交萼楼大半天了，又念那李玉今日突然纠缠自己，必定是因为田儿一事，不自觉便心中难安了起来。

只见她疾步生风间，穿过那灯红酒绿，风月霓虹，朝后院急奔而去。

白茉推门而入，唤道：“田儿”

只见屋内已空，他心中咯噔一个下沉，转身就将这耳院中其他厢房一间间推开。此时夜幕已落下，杂役们都已经去前院忙活起来了，一围厢房一一查过，俱是空无一人。

“田儿”

“田儿！”

一腔怒火冲头而上，李玉那阴媚的笑脸顿觉盘绕在白茉脑海，挥之不去。

一围寻觅间，天昏地转，她似又听见了那些鬼狱修罗的嗤笑，此起彼伏而来。

他紧捂耳朵，狂乱间疯狂地摇头，想要将那嗤笑声生生从脑海中甩出去。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侧一个惊惶不安的声音响起。

“白茉哥哥，你怎么了？”

白茉漠然间回过头来，只见田儿就站在那垂花门下，眼中犹似惊悸未定。

见到田儿，白茉终于安定了些，心中那股霸气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他朝田儿走了过去，伸手唤道：“田儿，你没事便好”

只见那田儿此时，却惊惶地看着他，一步步向后退去。

白茉心中一定，旋即止了步，因为他发觉，自己那只左眼，又开始流窜着电火银光。白茉想，必然是自己这般面目狰狞，又将她吓坏了。

那阵嗤笑声终于潮退而去，他捂住自己的左眼，朝田儿道：“抱歉，把你吓坏了”

田儿见此，才定定地站在那花门下，摇了摇头。

白茉见她似乎仍有后怕，便只站在了原地，问道：“今天可还过得安稳，有没有人来寻你岔子？”

田儿闻此，心中此时更加无比自责方才表现出来的疏离，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白茉，道：“对不起！白茉哥哥，方才我不是故意的”

白茉道：“不打紧，下次你若再见我这样子，一定要好生躲远，”白茉旋即蹲了下来，温声问：“你方才去哪儿了？”

田儿摇了摇头，眼中含泪道：“没什么，哥哥不用担心，我去寻你了而已”

白茉闻此，方觉安心，心中盘算着这勾栏必定也与那李玉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是尽早带着田儿离开，重新觅个落脚地为好。

将田儿安顿好歇下，白茉便又寻了那春暖阁中一角，开始入定。

自己这一世，生而无魂，没有魂环加持，魄力便少了约束，七情炽盛极易酿成祸端。这些天来，他察觉到自己气息越发容易逆乱，就比如方才，竟差一点又让鸿蒙之眼暴走，以至覆水难收。

半晌，白茉似听到似有人声的响动，只听到那二娘姨似乎正从那垂花门引了什么人进来，站在院墙外道：“就在那边耳院，现下亮着灯的那间应该便是，你自去吧”

白茉一想，便知道，来者该是何人。

一个指诀，身旁烛火便亮了起来。

不一会儿，门外便响起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请问是白先生吗？”

白茉挥袖，风起门开，沉声道：“你进来吧”

只见白天所见那少年江乞儿正立在门前，低着头，朝门内躬身一揖，道：“打扰先生了”

白茉望向门口那少年，温声道：“你尽可随性些，往后虽是你跟着我修炼，可我这副身体也不过痴长你二三岁，你唤我白茉就行”

只见那少年再深躬而下，道“不可，师傅于我有再造之恩，徒儿岂敢僭越”

白茉见此，便道：“那你还是唤我白先生，如何？”

只见那少年方才微颔首。

白茉看了一眼屋外，道：“进来说吧，外面起风了”

江乞儿方才一直恭敬地垂着首，这时，才抬了头，脚下越过那道门槛向屋里行去。

他看到白茉席地盘坐在这间案宗室的当门尽头处，身旁只亮着一支随风影轻轻摇曳的红烛，整个人氤氲在金黄色的烛光中。

江乞儿神情却定定地落在了前方那层光影中，怔怔出神，仿佛想要努力看穿那层云雾，看清楚白茉那张眉目温存的脸庞。

忽而一阵凉风作起，从门外以豪强之势直窜了进来，将两旁书架上累叠的卷宗文案层层吹起，倏尔间，飞白满地。

其中一张随风止而落，哗地一声，正轻盈拍落在江乞儿脸上。

只见那江乞儿从脸上拉下那张纸，堪堪拿在手中看了一眼，便似着了魔，见了鬼般，将手中东西一把甩了出去，惊惶失措间，长嚎了一声，转头便冲出了春暖阁。

不一会儿，垂花门那头，一路炸开他失心疯般的狂嚎。

待风止息，白茉一时竟不知该做何反应，起了身，在那散落一地的文案中拾了一张，心中惊骇。自己从未留意，这春暖阁，不想竟是这交萼楼中春宫文册的典藏地。

白茉心中一笑，想那江乞儿，必定吓得不轻。将阁中一应收拾停当，她并没有回房，而是直接在春暖阁门口又坐定下来，心中期盼着那江乞儿平复心智，再回来时，还能找到自己。

这夜风中凉意渐胜，白茉想，应是快秋至了的缘故，看着月色似银屑般散落满院，将这围耳院照得长明，心情不知不觉间，竟也难得畅快了些。

这时田儿房间烛火亮了起来，不久白茉便见田儿端着茶水出了门来，远远看见白茉，便朝他招呼。

行至，白茉接了田儿手中的茶盘放在自己身侧，问道：“怎么出来了？”

只见田儿也席地坐了下来，仰头望了一眼那高悬的满月，神色清冷道：“哥哥，我有些睡不着”

此时，月光打在田儿那张稚嫩晶莹的小脸上，令她瞳中的失神和疲惫一览无余，白茉问道：“田儿可是在担心什么？”

似乎是隐藏的心事被白茉看透了般，田儿忙道：“不，不，不是的”

白茉笑了，温声道：“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

此言一出，田儿的脸上却更像被霜打了一样，微微一僵，那双美目中，两行清泪蜿蜒而下。她将自己蜷作一团，头伏膝间，只留给白茉留下一个单薄的脊背，在清冷月色下静默地抽动不止。

白茉一手轻抚着田儿的脊背，无声，却胜有声。

半晌，田儿才将那双哭肿了的眼睛抬了起来，擦了一把眼泪，定定道：“哥哥说的，我都信”

两个人又静静坐了半晌，田儿给白茉倒了茶，便进屋去了。看着田儿的背影，白茉不禁心念，她小小年纪，恍惚几日间，竟似变了个人，让他再难将她与当日那个梨树下明眸皓齿的小姑娘并作一谈了，心中不免感慨。浅啜了几口清茶，看夜色仿佛更加朦胧了些。

那江乞儿本就命格孤绝，白茉难以想象，若是他回来时找不到自己，会是何等失落。他再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见离亥时又尚早，也不必急于若离之约，于是便席地再次入了定。清浅撩人的月色下，不知不觉，他竟垂眸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