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读云

繁体版 简体版
搜读云 > 流芳契 > 第25章 女子颂(七)

第25章 女子颂(七)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不一会儿,二人便随那娘姨引路,穿过交萼楼的后堂,来到一处三进的院落,直走到底,又弯弯绕绕穿过些水榭亭阁,终于落在了一处内堂所在。

那娘姨嘱了他们侯在门外,就径自向内通传去了,出来的时候,只见她看看白茉,又看看她身后的田儿,忽然又眉头轻蹙,摇了摇头,而后便默不作声地引着他们进内了。

只见堂内翡翠珠链之后的玉榻上,半躺着一位约莫六十余岁的老妇人,见他们进来,才慵懒着起身,其人之态,靡靡松散,其人之身,雍容华贵,其人之容,虽老不败。

透过珠帘,白茉只细瞧了一眼,便已心知她是何人。

那老妇在榻上起身坐好后,并没有着急问他们话,只朝白茉怀中那个骨灰坛子望了去了,目光沉了一瞬,转而浮光便再起,问道:“可是十三娘叫你们来的?”

见白茉微一颔首。

那老妇便轻叹道:“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十三娘啊十三娘,这些年,凡尘的千般滋味,你可作何体会?可有后悔?”

白茉约莫揣度出这其中的意味,便躬身道:“婆婆必定就是十三娘所说的丰姬了,我遵十三娘遗言,将她的骨灰奉回!”

那丰姬倒也没多问,只微抬了抬手,唤了左侧的婢女将那骨灰坛接了过去。

问白茉道:“那你们又是谁?”只见那丰姬似乎终归是上了年纪,眯着眼,隔着珠链,细细将白茉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将他身边的田儿打量了一番“

右手边的婢女立即起身,帮她将那珠帘微微撩起,好叫她看个明白。

转儿只见她手一挥,道:“得了!看明白了,不过我瞧着倒是不太像。”

那名婢女见此应声便放下了珠帘。

白茉道:“我并非十三娘所出,旁边这位,是我的朋友”

只见那老妇却笑了,道:“十三娘啊,十三娘,你可真是,到头来连我都不如,连个一儿半女居然也没捞着,你忤逆我一世,究竟是图什么呀”

白茉此时心下,总算是对十三娘的过往,约莫有了些许脉络,心下便知,从前那么多年,他与十三娘,或许更像是两个末路之人的惺惺相惜。

白茉朝那丰姬,定定道:“十三娘此生,或许有撼,但,绝无悔”

只见那丰姬又笑了,道:“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这般沧桑,可见十三娘,也该是早就通透了,也罢,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便随它去吧,人这一世,只要想得穿,看得破,放得落,便是到哪里,都无别了!”

丰姬说完这话,抬手一挥,便是示意他们退下了。

白茉道:“婆婆且慢”

那丰姬堪堪半卧了下去,见此转头问道:“怎么,你还有事?”

白茉念着此处完全不同与外面嘈杂喧嚣,倒像个曲径通幽的安生地方,自己到哪里都是一样,借一支树杈,卷一朵残云,就能对付,可现下毕竟还有田儿跟着自己。便开口道:“如今却有一事,还要麻烦婆婆帮忙照应,可否让我们先借此处落个脚”。

那丰姬似乎是累了,此刻已然闭上了眼睛,在塌上沉吟道:“这里,可不是个安生地方”,但却朝着一边的婢女微抬了抬手,示意她去安排。

白茉和田儿谢过,便随着那婢女所引,终于在交萼楼内院,落下了脚来。

次日清晨白茉便一个人出门采买了。将自己那身墨兰色女装换做了一身素袍宽衣,又给田儿添了一身换洗衣裳。

返程时只觉街上已经人流如织,且一个个都是步履匆匆,朝着同一个方向,像是赶着去看什么热闹的。

白茉听到人群中正交耳相传:

“你们听说了吗?苏府二小姐昨夜殁了,据说是吞金而亡。。。”

“真是个奇女子啊。。。”

“有什么奇的,现如今,这样殉夫的女子,难道还少吗,光是这半年,郡内就不下十个,现下十里红门,有多少座牌坊,便是多少条人命”

白茉虽然对这些俗世的事情早就抱着尽量不听不看不管不评的态度,但他在人群中走着,就无知无觉地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得八九不离十了。

这苏府乃是爱莲郡一书香门第,吞金而亡的便是府中庶二小姐,从小便被许给了隔壁清远郡门当户对的袁家,两家本来商定年尾就将婚事落成,好了了夙愿。谁知道,前几天,那袁家公子突然暴毙家中。这苏二小姐受了人文家风的涵养,一心要殉死,各种办法都尝试过,都被险救了下来,最后实在别无他法,只能吞了一块珠钗上的金玉。苏家将这附近几个郡的名医方士,请了个遍,均是束手无策,最后那苏二小姐在家中苦捱了足足三日,肝肠寸断,血尽而亡,惨烈无比。

现下大家上赶着的,正是苏府门前在举行的苏二小姐的追悼会。

爱莲郡胡太守一向重视节烈,尤其是像苏二小姐这样的文人世家的女子,成为烈女,就更值得歌以咏志,颂为楷模了,因此,便在她的葬礼上,设追悼一节,一方面供亲人家眷凭吊哀思,一方面亦教化万民。

白茉路过那苏府门前,倒是想了起来,早上的时候,刚见此处在搭台,彼时还人烟寂寥,没想到转眼,已经是人山人海,挤得密不透风了。

他不想在此处耽搁,正擦着人流的边际靠墙缓缓挪动,只见不远处,突然有一群着青色衣衫的修士,衣带飘飘落进了人群。

他们之中,一名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玉面少年冲在了最前面,手里握着一把通身金铸的长剑,在日光的照耀下晃人眼瞳,只见他意气风发,举着剑,一面朝着人流中挤去,一面朝后面人喊道:“若离,快来,这里!”

只见为首的那个约莫二十出头的修士,看起来冷若寒霜,全然不屑那少年的招呼,一个旋身,飞落在白茉身后那面土墙之上。

墙下另一个少年仿佛对还在人群中推搡着的那个少年颇有不满,挑了长眉,上前几步,一把将他从人群中拽了出来,转而两人同时落在了那面墙上。

那拽人的少年道:“如玉,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只见那如玉才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转眼,便又被眼前的热闹吸引过去了。

白茉此时站在齐整整一排脚底板下面,已经被人群挤得压着墙动弹不得了。

说动弹不得,其实也不然,大不了一个飞跃,和他们一起上墙罢了,眼下这么大的热闹,想也是没有人能注意到他的。

他不动是因为他此时另有打算。方才见这群少年都着青衫,又都这般飒爽英姿,无拘无束,白茉想也不用想,便知道他们十有八九是无情宗门人。

那为首的,听称呼,似乎是个‘若’字辈的。白茉知道,无情宗内,若字辈的,便只有无情宗宗主座下亲传的八大弟子,这八大弟子,分掌八门。不过至于这为首的少年,是哪一门的门主,他就不得而知了。

眼下他之所以打算暂时不走,是因为他得了十三娘嘱托要完成的另外一件事,便同无情宗有关系,现下却恰好被他碰上。

白茉这一世虽然很想忘记自己那些和无情宗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现在看到他们青衫缓飘,一些尘封的记忆又难免再次涌上了心头。

要说这无情宗的祖师爷,却正是彼时转世投胎第十世的白陌。

在他之前,这个世界还不存在什么修真人士,更别谈什么仙门道家。彼时万物众生刚刚得天造化不过两百余年,人们相互之间难以取信,尚处在混沌不堪的杀戮之中。虽也有人开始守望亘古长空,希望能拥有力量改变这凡尘宿命,不过这样的人终是沧海一粟,更多的,还是如鲫过江般,一生都只知道冲锋恶斗的庸碌之辈。是以,虽然有了一些伟大的声音,不过,终究还是注定要被那些蛮狠无知的暴力与谎言淹没下去,消失得无声无迹了。

彼时的白陌为了与天帝火神再议创世蚩夷之战的始末,为复量天规赢得话语权,已经在凡尘辗转了十个轮回。他始觉凭借自己一人之力,难以创造神话,实现夙愿,便借一生散修之力,散功德于世间,号召自己的追随者,创建宗门,修无妄之道,意欲破凡尘宿障,得修仙神之道,以实现与火神所约。

只是彼时,他所创乃称无妄宗,但情之于众生,便亦是妄,由是,当时的无妄宗戒规严明,门中弟子不仅需要禁凡俗之妄,还需得戒人伦之情。

此门规为无妄宗金科玉律,破戒者需要先受一百零八道鞭笞之刑,然后逐出宗门。是以,门中弟子,谨以此为戒。长此以往,无妄宗便逐渐以道法精深和门规严明闻名于世,世人无不尊之重之。

可谁知,宗门正值鼎盛时期,时任天下第一宗祖师爷的白陌却在自己临死之前向天下门人发布了一道罪已诏,痛陈一生之过,留下对无妄宗后人仿佛是诅咒般的一句话: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并宣布废除宗门戒律中禁情这一条。

白陌此言一出,骤然长逝。

宗门弟子们,于是揣测纷纷,有说他是病糊涂了的,有说他是被这清规戒律逼疯了的,更有甚者,说他破了戒,是临终前在为自己找借口的也是大有人在的。

不管是什么原因,无妄宗祖师爷白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晚节不保,成为了宗门耻辱,是板上钉钉的事。是以自那以后,宗门中人,对他们那高高在上,年代久远的祖师爷多是抱着三缄其口,能少提一句就少提一句的态度。

那之后,无妄宗便进行了一轮长达百年的大清洗。宗门中,有少数忠于祖师爷创宗之德的亲传弟子,秉持宗主遗志,废除禁情这一戒律,继续发扬无妄门楣。

更多的弟子们,则是以白陌为宗门之耻。这一派弟子们则纷纷出走,另起山头,创立无情宗,发誓要将被祖宗丢掉的脸面,再重新挣回来。

也是,多少年过去,那些本来受了清规戒律约束之罪的弟子们,得了道法加持,又赢了世人颂扬的好名节,便一个个都开始以此戒律为荣,自视清高了起来,哪里能忍得下突然遭受世人诟病这种事情。

由是那之后,天下首宗,便一分为二,无情宗绝凡情断红尘,无妄宗拒痴念,却可结连理。但两宗并行几百年之间,竟似乎全然忘记了它们先前是同出一宗。后来,相互之间,龃龉不断,又是浩浩荡荡几百年飞逝。

直到十四年前,两门一次史无前例的对战,叫双方死伤不计其数,无妄宗也因此终于落败,随之很快成为世之末流。

是以如今修真界中,便只以无情宗一宗独大了。

想到这些陈年往事,白茉嘴角浅笑一勾,心中恍惚这么多年过去,从前的他一定想不到,自己如今,竟沦落至这幅模样,俯仰间,全无桀骜,只剩沧桑。

白茉此时正盘算着如何能够不突兀地朝他们打招呼,忽然前面一个人潮涌来,将他死死地拍到了那土墙上,人差点没窒息过去。

正心一横,打算捻诀飞上去的时候,只觉得自己领口一紧,竟是被那名唤作如玉的少年拽着后领,一把提了上去。

“诶?是个男的?!我还以为。。。”

如风鄙夷道:“如玉,你莫不是还想英雄救美!”

只见如玉难得微微羞红了脸,扭捏道:“我才没有,我我我。。。我只是路见不平。。。”

白茉不自觉地在心中一笑,想他这一世虽然始终自觉是个少年,可毕竟是具女身,身量单薄细致些,即使身穿男装,晃眼间被认出来还是可能的。

那唤作如玉和如风的两人,中间隔着他们的门主吵了起来。但那若离门主,却是风过无痕般,任凭他们如何斗来斗去,硬是如一座岿然不动的神佛。

白茉站在少年如玉身边,料想他应该是个好说话的,刚打算开口搭话间,却听见远处一声哀嚎激荡开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