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可这鬼狱，毕竟是这些修罗鬼煞的地盘，如今纵使他神力加身，自己想走便也走了，可小家伙身上现在背着契债，没有那无间判官点头，只怕时间一到，便再无回天之力。

眼看着伏在他怀中的小家伙越来越虚弱，白陌只能在上层三清穴中，找了处闲置的鬼洞，进去安顿下来，白陌便道：小家伙，把衣服脱下来，我看看“

小家伙终于知道自己瞒不过他，点头照做。

方解了衣带，只见两人之间，骤然一阵风起，转而漩涡般迅速集结，似乎被一股力量吸引着，朝着小家伙背上涌去。

他背上正中，却是令人触目惊心，生着一块巴掌大的风孔，刚才所起的那阵阴风，还在嗖嗖地往里头灌。

那风孔，说是在他背上，实则，也可以说在他胸上，因为它现在已经完全贯穿了小家伙的前胸后背。

就像凭空在他身上生出的一块虚空，从这头，可以看到那头。

那巴掌大的虚空边缘，黑煞浓稠，缭绕不止。

白陌见此，眸中一沉，立即掩了小家伙的衣襟，好似生怕吓到他似的，一股怨怒升上心头。

“哥哥，你不用担心，我不怕”

小家伙当然也心中了然：这情形，是自己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他抬头望向少年，尽量让自己眼神坚毅，道：“放心哥哥，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他说这话，是因为他心下知道，那无间判，必定不会放他就这样灰飞烟灭的。

“不对”白陌似乎察觉到了某种不合理。

也是，地狱鬼契，他活了这千百年，也是有所耳闻的，最寻常不过是鬼卒和判官修罗约定，在一定时间内，出卖自己的苦役，换取规避地狱苦刑，先头那无脸狱卒，便应该是因为受不了这地狱削脸磔刑，才俯首作低的。像这样的交易，通常有一个时限，且通常是活契。

而至于死契，一般是恶鬼们以自己的全部魄力，也就是生命，抵押给修罗，以换取自己一个愿望的实现。

这种死契，是见不得人的，就算是在修罗们之间，也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但是大多数情况下，大家又都是心知肚明，但却视而不见的。

究其缘由，不过是因为这交易，于修罗们而言，实在是个大大的利好。借由吞噬恶鬼们的残魄，修习鬼道，可比按部就班，来得快多了。

至于甘心结契的恶鬼们，大多数是出于一个目的，那便是复仇。这些恶鬼，无一不是因为在人间蒙受了不白之冤，残魄即使归于鬼狱，无论如何也难消怨念，不得安宁，不得已为了复仇出卖自己的一切。

而这笔交易，对于修罗们而言，不过是动动手指，勾勾命簿，就能实现的事情。这样的事件，在凡间的体现形式，一般都被传作是因为暴亡者作恶多端，丧尽天良，被恶鬼勾魂，得了现世报。而且往往因为暴亡者死因离奇难破，死相又难看非常，人间的判官老爷们，也大多不会深究，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迷信成风。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是迷信，也是事实。

但是，眼前的小家伙，样子，明明还是当年和他告别时的模样，丝毫不变，那就说明，那之后，他便再无转世投胎，要说夙愿，自己当年，也助他了了，到底是何缘由，让他落入了这死契的圈套呢。

“不对，小家伙，你究竟，为何留在此处，是否另有隐情？你告诉我，我必定为你寻了公道”

白陌说话间，面容的棱角似乎也突然变得分明，他这个样子，小家伙再熟悉不过了，心里只想着，他的道士哥哥，还真是从未改变。

表面却只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哥哥，我害怕再去人间而已，那样的孤单，我不想再经历了”

也是，于他而言，同白陌相伴的那些光景，过于夺目，相较之下，他那若荒野大漠一般，浑浑噩噩，寻寻觅觅的一生，早已经暗淡无光，得之舍之，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白陌闻之哑然。

心中突然浮动当年古墓中那具铅灌的百年陈尸。

也是，作为孤魂，藏着夙愿，在人世间飘荡了那许久，最后，连记忆都淡化了，是何种悲哀。

他自己，这千年来，不也有深刻的体会么。

他温柔垂眸，抱着他起身，声音温若软玉，唇间却凌厉生风，道：“我们走！”

不多会儿，少年便轻轻点落于一道朱红的狱门之前。这狱门，浑然一体，无孔无缝，不等少年开口，只见好似感应到了他的到来，已然轰隆隆向上升起。

一道道烈焰般的红光从里面乍泄出来，整个修罗殿，笼罩在这层血色般的红光之中，较之寻常鬼窟，阴极，诡极。

小家伙将头埋入少年的臂弯，去避那红光。

耳边隔着素色衣衫的胸膛中，立刻传来一阵痴笑：“不要怕，睁开眼睛，比这再厉害的，你也见过的”

小家伙恍惚，一时间不明这话里的意思，转而一想，又心念道：是呀，有他的道士哥哥在，还有什么可怕的。

在他眼中，哥哥便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了。

只见烈焰般的红莲之光，在这座红色水晶般的修罗殿中，无边漫射。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冰晶红莲，光华夺目。

正前方，那赤金修罗王座上，雕龙画虎，背靠一座红色冰晶之林，十二簇莲台俨然分列两侧，均由一朵诺大的冰晶红莲为底座，分列大殿左右，莲台之上，红光氤氲，十二判官列阵其上，魑魅魍魉，若影似幻。

那修罗王座上，倒是空的。

王座左侧的莲台之上，列着的，不正是那无间判，又是谁。

只见他凛然开口道：“大王另有公务，将此事交由吾等来裁决，还请尊者见谅”

少年往前走去，心想，他现下纵有上神之力，怕是那修罗老儿，却已将他不过等同一个失格的破落神，不肯屈尊降贵相迎。

再一想，也是，只要是摊上自己这块又臭又硬的大石头，哪一次别人落了好，怕是能躲就躲吧。

再者，现如今，即使是修罗王，也如履薄冰，仰着上天庭的鼻息度日，现下便只能有样学样，学起他们那一套俗套天规，对话语权更加吝惜起来，又有什么奇怪的。

便道：“无碍，这件事既然刚好与您有关，便无关他事”

“这小鬼，你不能带走”无间判道。

“哦？他本就无罪，早该离开这里，不知如今何故，倒不能走了？”白陌明知故问道。

只见那无间判眼中一抹邪煞直逼出来，朝白陌腹语道：“你竟敢如此猖狂，不要命了？！“

白陌闻言，直道：“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本事来取！”说完，双眼便垂眸而闭。

小家伙从他怀中定定抬头，见那十二莲台之上，却并无一人开口，眼中不解地望向他，却正见那左眼忽开，万花瞳中，鸿蒙之弦金光流转。

白陌察觉到怀中的松动，那只眼睛转而望向他，却毋庸置疑，那眼中，此刻神性凛然，不可亵渎。

白陌悄声道：“小家伙，没什么，你安心休息便是“

而后，才抬了头，望向那高高在上的莲台，喝了一句：“开！”

霎时，只见那鸿蒙之弦便幻化眼前，开做一本流光薄。

捻诀间，便见那流光簿中，一道金符应声而出，真言皎皎。

却瞬时，化做一抹流沙，飞逝不见。

转眼又觉不对，只见那股真言，似在空气中幻化作某种力量，朝着那无间判破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