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小长假被砍成了三天，芸芸高三学子不得不提前返校。

开学前一天的晚自习一般没有特别安排，学生自主学习。理特班的同学们在收到月考成绩单，听过班主任牛清风一顿唠叨之后，又根据月考成绩调换了座位。

青伊虽然将本子还给了宋之曦，但她还是延续了那个有灵感就及时记下来的做法。她重新买了一个漂亮的记事本，自己写自己评自己给自己建议。

久而久之，青伊的作文水平不断进步，这次月考她的语文成绩自150分制以来首次破百。总分和排名也跟着直线上升，考到了全班第36名。

十月，青伊的帮扶对象是第21名的李衡。

李衡是宋之曦和张晓静的CP粉，刚好张晓静是理特班的千年凤尾，李衡一逮着机会就果断地选在了他们的前排，坐在宋之曦的正前方，张晓静的左上角。

于是乎，宋之曦成了青伊的左下角。

虽说帮扶，但于李衡而言他根本帮不了青伊。数理化生他被她压得喘过不气，语英他又自觉无能为力，于是乎两人很少进行学习上的交流，倒是一同嗑起了CP。

“我们五个人的关系其实挺复杂的。”

“怎么个复杂法？”

高三的课间操取消了，整整半个小时时间全都用来休息。青伊和李衡又开始趴在桌面上小声聊起八卦。

“江巩喜欢张晓静，张晓静喜欢宋之曦，宋之曦在张晓静和方梓行之间摇摆不定。嘿，只有我独善其身。”

“哈哈……”青伊笑着往后瞄了一眼，“宋之曦在张和方之间摇摆不定？真的假的？”

“真的。”

“快给我说说。”

……

李衡说完，两人拍着桌子大笑。

后排两位当事人不明所以，一个在对着书本神游，一个在对着神游的人神游。

宋之曦眼睛紧盯着资料书，心里却在想着：她怎么那么开心？才同桌三天不到，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

他越想心里越酸，像吃了新鲜的柠檬。

张晓静看着认认真真学习的宋之曦，心里空落落的。心想着：他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冷淡了？从前他俩可是无话不谈的。

她越想心里越凉，像喝了绿豆沙冰。

前排的青伊和李衡不知后排的酸涩和凉凉，他们笑得用力太猛导致——要上厕所。

青伊去卫生间的路上与两个人完美错过，一个是她的好朋友苏眠，一个是她的爸爸青鸿志。

此时苏眠正下楼准备小超市买零食，刚好碰到了青鸿志。

“叔叔，您怎么来了？”

刚要上楼的青鸿志停下脚步，“是眠眠啊！到县城有点事刚好来看看我家伊伊。”

“叔叔，伊伊的教室就在一楼，我带您过去吧。”

“好啊，那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苏眠把青鸿志带到特优班教室后便去了超市。

青鸿志走了两个门三个窗看了好几遍，确定青伊没有在教室里面。

女儿确实不在，青鸿志便抱着等一等的心态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这帮新同学的身上。

人群中，青鸿志一眼认出了宋之曦。

那天黄昏匆匆一瞥印象并没有多么深刻，此时细看，少年格外耀眼。

这样的男孩子……青鸿志眉头紧蹙，思绪飘远。

感觉到被不明视线盯上后，宋之曦往窗外看了一眼，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大叔。

大叔目光如炬，刺得宋之曦有些生疼。使得原本单手撑着脑袋面向南方的他换了只手撑头，背对门口。

“外面那个又高又帅的大叔是谁呀？”

“不认识啊，来了好几分钟了，也不知道找谁。”

“我发现他盯了宋之曦一会儿，哎，曦哥，找你的吗？”

宋之曦：“不是，我不认识他。”

江巩：“咦，莫非是个变态？看到帅哥找上门了？”

宋之曦冷眼一横，“你说什么？”

“要不你出去问问，问他找谁？”张晓静示意江巩。

江巩哆嗦：“不，不好吧，他又不是看的我。”

“……”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宋之曦竟站起了身，一步步向门口走去。

“爸爸。”

宋之曦刚到门口，听见青伊在叫那位大叔，眼神又惊又喜又慌张。

宋之曦眼角一跳，心里大概是明白了为何大叔盯着自己看，定是那天送青伊回家后的小动作被大叔瞧见了。他愣了几秒，随即转身退回座位。

“你怎么回来了？”江巩问。

宋之曦坐到座位上食指冲他的右上角弹了弹，“青伊的爸爸。”

旁边的同学听到后又开始呱啦起来。

“哇，她爸爸看起来好年轻好帅气啊，好有中年男人的魅力。”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颜值不输老戏骨。”

江巩：“我就说了吧，胖子都是潜力股，你看人家爸爸那模样，女儿肯定差不多哪里去。”

“哪里，你们没发现那位大叔好像一脸疲惫病殃殃的样子吗？”

“是有些病态。”

听到病态，宋之曦忽的望向教室外，然而那位大叔已经走开。

……

为了方便说话，青伊带爸爸去到了教学楼尽头，与她的教室仅一墙之隔。

“爸，爸爸，您怎么来了？”

青鸿志笑了笑，“来看看你。”

前两天不是才看过？明明才返校不久啊！而且回家那两天爸爸似乎并不欢迎。

事出反常必有妖，青伊直觉不妙。

“爸爸，这就是我的新班级新教室。”青伊指着身旁的白墙道。

青鸿志掀了下眼皮子，点了点头，“嗯，很好。”

“……”

尬聊。

如此这般，青伊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们父女之间从前不是这样的。

虽然爸爸疼爱自己，但这所学校他应该还是第二次来，第一次是高一开学那天。所以青伊有理由相信，爸爸绝不是随意过来看看她，定然是有什么事情。她没急着问，等着爸爸亲口告诉她。

果然，青鸿志先开了口。

“伊伊，想必你也猜到了爸爸是有事才来县城的。”

青伊点头甜笑，“嗯。什么事啊爸爸？”

“爸爸过两天要做个小手术。”

青伊瞪大眼睛刚要开口，青鸿志急忙伸手眼神示意，似在说：你别说，听我说。

青伊乖巧点头。

青鸿志舔了下唇无声润喉，许久，道：“爸爸从小患就有血吸虫久治不愈，拖了这么多年现在已经到晚期了，需要动刀子把脾脏切掉才能保命。”

“什么？”青伊原地呆住。

青鸿志继续说：“你读过书，知道做任何手术都是有风险的对吧？”说到这里，青鸿志开始哽咽起来。

青伊僵硬点头，等待爸爸接下来的话。

青鸿志：“倘若手术没有成功，爸爸……死了，你就跟着姑姑姑父，我已经交代他们了，他们答应了我会照顾你的。你好好听话，发奋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爸爸就死而无憾了。”

青伊没有做声，脸色暗沉，双目无神地盯着眼前的老父亲。

青鸿志摸了摸青伊的头，“孩子，你命苦，从小就没有感受过母爱，如今又……这未来的路啊你要自己好好走，可千万不要误入歧途。”

青伊木讷点头。

父母俩无声对视了几秒。

“好了，爸爸要去医院了，你教室去吧。”

“爸爸，你在哪家医院？”

“爸爸不要你来看，你好好读书，不要分心。”

青伊仰起头疯狂眨眼，拦截住势要喷涌而出的洪流，颤着嗓子说：“我要去的，必须去。”

“不准去！”

许是没想到爸爸突然一喝，青伊潜意识被唬住，她慢慢摆正脑袋，挤出一个微笑。

“爸爸，做手术是要家属签字确认的。爷爷奶奶年纪那么大了您应该不忍心让他们跑一趟吧？姑姑姑父应该会尊重我的意见。所以，我还是得去的。”

沉默，数秒。

“好。”青鸿志犹豫了一下，道：“后天早上九点你到血防站，具体是在哪个位置我现在也不清楚，到了你自己找一下。”

“好的。”

“快上课了吧？爸爸走了，你快进教室去。”

“我送您到校门口。”

“不要！”

青鸿志再次大喝。

青伊笑了笑，“不送就不送嘛。”

父母俩都想目送彼此，然而都没有动身。

“伊伊，听话，进教室。”

青伊拗不过，只好先走。

望着女儿的背影，青鸿志露出一个凄绝的笑容，盖了盖湿润的眸，摇头，走了。

走到教室后门口的青伊双手趴在墙壁上，小心翼翼地将脑袋探了出去，看着爸爸走远。

被堵在眼眶许久的洪流终于冲泄而出。

身旁有个同学路过，青伊急忙用手遮挡住，待同学走开她捂着左脸飞快地跑向教学楼另一个尽头。没有看教室一眼，也忽略了已经打响的上课铃，更不知有个人在看到她飞奔而过的身影后悄悄跟了过去。

教学楼另一个尽头是卫生间。

青伊急忙打开水龙头，窝起手掌心将水疯狂地往脸上浇。

当自来水融入涕泪之中，便分不出这流动的液体究竟是何物。

青伊想到放假那天爸爸的反常和话，回忆起他的目光和他的脸庞，她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越想越断肠，越想涕泪流得越疯狂，青伊不停地往脸上浇水，不停地揉搓眼睛和鼻梁。可却无济于事，覆盖不了爸爸说可能会死的事实，悲恸难以抑制。

此时卫生间寂静无人，青伊适才想到怕是已经上课了。

上课好，上课就没有人来。

青伊知道女卫和附近教室之间隔着一个男卫，声音的传播有着多重阻隔。如此，她便放心了，放肆地哭了出来。

青伊不知，此时此刻男卫墙角有个少年在那里呆呆地站了许久，直到听到她的哭声方才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