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闻知将实验报告完成，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何萧霖进来时看着这货青白的脸色、浓重的黑眼圈和毫无血色的嘴唇，感觉他简直就是要原地猝死上个热搜，给畅兴来个007逼迫员工黑心无良的大消息，赶忙给人冲了杯白水——他知道闻知这德行，死活不肯喝一切带有味道的液体。

“你行了啊，公司也没逼你卖身的，你倒也不用这么贤良淑德。”

他们平常“口无遮拦”惯了，私下里都是年轻人，向来也都打打闹闹的，按照往常，闻知指不定就得来一句“资本家逼良为娼，奴家只得以工自保清白”，然而闻知神色却没有一点轻松。

何萧霖知道他一般不小题大做，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闻知按了按太阳穴，半响才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天我总有种不安感。”

得，还是不靠谱，搁谁脑子受了伤还整天007的能好受？

何萧霖对这种二十多岁小年轻的深夜emo有些不以为意，念在是自己技术骨干的份上跟他掰扯：“你看啊，我们这边协议都签了，虽然临时加进来一个观璟但到底还算是和谐，官方也明确表示以我们的意见为重；警局那边调查组都下来了，风华不死也得脱层皮，前几天你不是都把那姓廖的监控发给警局了吗？你那个黎景行的危险基本没了一大半，马上大逃杀综艺的邀请就会发到他手上，还有什么好不安的？”

闻知从这话下面敏锐地觉察出了何萧霖的敷衍——即使是自主创业，何少爷拥有的也是雄厚的背景和天之骄子的自信，他是军三代，耳濡目染都是国家大事，久而久之也就无论何时都气定神闲，对他这种没经历过什么风雨的象牙塔里的技术人员有着本能的俯视视角。

然而他毕竟没真正从过军，一个在军校里演习过再多次的少爷哪管天赋再高也不可能在第一次上战场时就能游刃有余地指挥若定、不可能洞察所有机心阴谋、一眼看透时代敌我的命数。

尽管现在看似繁花似锦，可闻知还是感觉自己已经嗅到了一种前路茫茫的气息，或许是他杞人忧天吧。这个时代变革的太快了，甚至不用十年就能彻底颠覆一个时代。

这样的速度总会让人生出一种惶恐来，个人就像是这浪潮中的一朵小小浪花，身不由己。

哪怕在他这个年纪走到这个高度的人不多，他却仍然不由自主地有一种时不我待之感。

闻知摇了摇头，没再说这种无来由的急迫之感，点点头说道：“可能是因为那个不明信号的来源我始终破解不了吧。”

原来如此，何萧霖虽然这几年重心在管理而不在自己搞技术上，到底也是技术出身，十分理解这种一根筋的技术人员有多么执拗，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宽心，畅兴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专家，还有那么多大牛呢，总能破解出来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才多大，这些事要急也轮不到你。”

闻知吐了口气：“觉得我菜就直说，别在这儿给我下迷魂药。”

“哪儿敢呢，”何萧霖笑了下，“当初宋老因为我抢走了他的得意门生可吹胡子瞪眼的，你这要是一个不高兴接着回去搞学术了我上哪儿再找个组长去？”

“是啊，”闻知喃喃道，“当初老师看我就跟看非得一门心思嫁渣男的恋爱脑姑娘似的，差点直接跟我断绝师徒关系。”

何萧霖总觉得这比喻有些奇怪，就见闻知站了起来，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扔下俩字“渣男”就游荡到了床边，一翻身睡觉去了。

被“渣男”的何萧霖：“……”

都什么毛病！

闻知其实并没有睡着，他想起了刚毕业的时候。

在没毕业的时候他就已经参与了畅兴的内部工作，从正常的角度来看，他做这个选择倒也没什么错。

他们这一行吃的学历比重不大，最重要的还是技术和经验，只不过他老师还是希望他进学术圈子，不管怎么样都能纯粹许多。

只是他是头养不熟的蛟，天生和岁月静好无缘，注定是要搅风弄雨的，也注定是要背离老师的期望的。

而他本来以为要很久才能找到的黎景行，出现得那样猝不及防，而现在这一系列事端，似乎也在昭示着这一切背后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黎景行的生活也将与他所期望的安稳平和背道而驰。

这个大逃杀综艺，他要求给黎景行一个平等的机会，也会将他半封闭的影视生涯重新打开，让他再次走到台前，自己做得真的对吗？

闻知正在陷入人生思考时，黎景行和其他年轻人一样，正在床上捧着手机“犯网瘾”。

他点开那个“忠诚”的账号，看到这人顶着的头衔：黎景行后援会会长。

“你是一颗黎明时刻升起的星子，这个时候的星子是最幸运的，它将亲自刺破腐朽的黑暗，带来光明。”

黎景行被肉麻得浑身一颤，一手捂着脑门喃喃道：“这是哪个年代产出来的非主流？”

黎景行有那么一时半刻地怀疑了下自己是不是烧了什么高香，真的不是黎桦那老东西的儿子，而是什么重要人士的儿子，才会被这么多方不知何方神圣的变态凝视。

“变态”闻知躺在床上打了两个喷嚏，迷茫地看了下智能家居的温度，感觉自己可能是作息紊乱、免疫力下降。

黎景行这思绪只是一闪而过，他知道自己和黎桦外貌有多像。

黎桦此人，尽管现在身上看不到一点俊秀的模样，整个人充斥着猥琐的气息，但年轻时的皮相是真的优越，甚至连气质都有一种儒雅的感觉，而不是黎景行之前的木讷，现在的凌厉。

黎景行和他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否则他妈卫琳也不可能被唬得五迷三道，一步踏错，香消玉殒。

其实虽然那时候仍然有许多陈腐陋习，可毕竟人们的观念已经不同了。

小的时候黎景行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妈妈没有离婚，虽然他小，但并不是不记事，他看到过他妈妈已经拟好的离婚协议书。

然而到最后他们都没有离婚，她也在他初一的那年终于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