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出，孙副队便后悔了，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大巴掌。

还是急躁了。

果真黎景行了然地笑了起来，像是蛰伏许久的猎人终于等到披着羊皮的狼露出獠牙，语气轻松地说道：“是对面店铺的啊，当初你们问我的时候，我还没有发现这段录像，第二天才托人帮我拿过来的这一段录像。”

“未经允许私自调用商店录像并在网上公布是违法的！”

看孙副队的模样就快说“你个法盲了”，黎景行倒是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无关轻重的事上深究，好生欣赏了一番才说道：“警察叔叔，你可以去查景和大街84号的户主，我看自己店里的监控，发一个险些杀掉我的犯罪嫌疑人谋杀我的经过的监控，也是违法吗？你们……”他嘲讽地笑了一下，带着些说不出的嘲弄与蔑视，“要对我量刑吗？”

孙副队一愣，尚且在思考这人为什么会在这四六不着的地方有一家店，听到后面险些没忍住拍案而起。

这小子的意思显然就是讽刺他们是包庇嫌犯却在这里找他的麻烦的黑警，最后那句话的语气翻译过来更是活脱脱的“我就发了，有本事你们来抓我啊”。

他还真是不掩饰自己的敌意，还真是想进去体验一番吗？

冯若不知道李支队和孙副队对于黎景行的揣测，只当李支队是因为心怀歉意，才让孙副队走这一趟，又兼之刚才看了下黎景行的调查结果，心中是一腔慈爱，温和地把孙副队按下，宽声说道：“不妨事，这并不在刑法的管辖范围，不过万事还是三思后行最好，你说对吗？”

她的声音带着被细水流长的生活浸润过后的包容，黎景行和她的目光对上，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后那一身绅士体面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加固层莫名奇妙地融解掉了一多半，身体微微挪正了些许。

冯若说道：“之前说不予立案，的确是我们的失误，我们当时调取的街道监控，并没有那个出现在二楼的人影。”

“若姐，这不符合规定！”

“当事人有知情权，没事。”

黎景行没去管这个暴躁又秃的中年男警察，那包裹在四周坚不可摧的保护层终于几不可查地露出了一点缝隙。

他确实没想到这些警察肯跟他说清来龙去脉，当然也有可能是博取他信任的手段。

但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就代表这事牵涉到的范围极广，如果他再继续揭露下去，那么这些一线的刑警就危险了。

黎景行虽然通常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但奇异的是，他却险而又险地保持着尊重生命、不愿令他人陷入危险的一点责任心与善心，比DNA分子螺旋结构还离奇曲折。

可如果他保持静默，如果他们想继续查，更是会两眼一抹黑。要赌一次吗？赌他们不是黑警，赌这个像是母亲一样和声细语的女警不是摆出一副伪善的面容引诱他说出自己知道的、赌一线的刑警被腐蚀的可能还是较小的、赌……他很久不曾交托给旁人的信任。

空气中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天平，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上面，几乎屏住了呼吸。

黎景行正在飞快地抉择着，而孙副队在紧张地等待着结果，岌岌可危的钢丝就要崩到极点——黎景行眼皮微微眨了下，就像是扇动翅膀引起地球对面海啸的蝴蝶，孙副队的心率一下子飙到了两百八。

“警察同志，我真没别的好说的了，我的资料在你们那儿都是透明的，恐怕连我上大学时数模竞赛得奖、贫困生补助多少上面都写得一清二楚。我知道看我不顺眼的人多，所以固定买药的地方也只敢在我名下超市的对面，超市的监控都在柜台上面的电脑里，你们想查随时都可以查。”

“警察同志，我是受害人，不是罪犯，我只关心害我的那个人什么时候能抓到，别的与我何干？”

孙副队的心重重地跌向了谷底，这小子还是不肯透露只字片语，翻来覆去都是这套说辞。

在一分一秒都无比珍贵的现在，这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他转身就走，冯若歉意地对黎景行笑了笑：“副队他虽然脾气暴躁了些，但人是好的，这也是太想破这个案子所以急躁了些，你不要介意。”

“如果你想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可以随时给我们打电话，我们非常感谢每个群众的帮助。”

黎景行有些迟疑地眨了眨眼，随后不自觉地抿了下唇，好像屋子里没了那个讨厌的孙副队，他整个人炸起的刺也都软了下来：“警察姐姐，我……真的已经都说了，您看我遭了这个罪，他一天不被抓捕归案我就一天睡不好觉，我真的没必要隐瞒啊。”

冯若走后，黎景行走进洗手间，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方才的和缓与一点点委屈荡然无存，眼中隐约有寒光闪过，是一副标准的刻薄模样。

他将两个嘴角向上轻轻揉去，可眼中还是阴沉沉的，带着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森寒，就像是电影里丧心病狂的反派做些反人类举动时带着血腥气的笑。

他又将眉心的皮肉揉开，将眼角的皮肤舒展了开来，微微调了下眼神，形成了个标准和善的微笑，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条丧家之犬要懂得给自己穿上一层皮隐没在人群中才不会被主流踏上一万只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