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阡和S003的关系好像缓和了。

说是缓和也不准确，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不上不下的步调，枪火的硝烟和毒液的疼痛都被刻意遗忘了，留下来的只有恬淡如一的平常。

一连许多天，陆阡都没有接到需要前往外城的命令，潮汐监狱如旧，他在深海之中陪着一只水母吃饭、画画、聊天、记录数据并上传，强行维持着昼出夜伏的生活作息，在系统宣布夜晚十二点的时候准时封死休息室的阀门，独自一人度过漫漫长夜。

偶尔S003会堵在他回到休息室的路口，要求和他一起进去。对水母而言，无论门锁换掉多少次，都能被灵敏且细小的触手拆掉，但他一次也没有这么做。

更多的时候，都是陆阡一个人呆在桌前，记录最近的24小时内S003的行为言行有无异常。黑暗中唯有显示器的蓝光照在脸上，他将典狱长的记录报告一份上传到外城科研部，一份提交给远在总部的穆尔中将，在结语栏内强调S003表现出更加亲近人类的一面，对神经毒素的控制也更加精密。

然后，他点击发送邮件，转瞬邮箱弹出两封已收到的自动提醒。

今天，陆阡原本打算继续一个人在深夜处理工作，他有一套完整的生活作息，睡觉之前的两个小时是最清醒的时候，可以用来归档S003的观察报告和外界传来的通知讯息。

但是吃过晚饭后，他在餐厅门口被S003拦下了。

“陆阡。”

新风系统经过调试，吹出潮湿温暖的风，撩起深色的鬓发，S003站在陆阡面前，眼中有一种奇异的蓝。

无论说什么，S003都是直截了当的：“今晚休息室的门不要关。”

比起直接去做，现在他学会先向陆阡宣告一遍以增加成功率——S003把这当成了一种礼貌，就结果而论，在他提出请求之后的陆阡总是要好说话一点，这应该也不是水母的错觉。

结果好说话的陆阡今天一点也不好说话：“不行。”

“为什么不行！”S003皱起眉头。

陆阡：“因为我想好好睡一觉，不想被打扰。”

S003的闹腾是不分昼夜的闹腾。

人类不像异种，无需睡眠来维持精力。陆阡面无表情地抢在S003开口前，说：“你有很多消磨时间的方式，主舱里有很多书，你可以学习文字，也可以看我之前给你讲过的故事。”

“这是什么不好的回忆，”S003有点气鼓鼓的，“我不想听你讲故事，看你讲过的故事也不可以，不要折磨我了。”

或许陆阡讲故事可以算一种酷刑，S003心里想，本来不需要睡眠的异种都能被催眠，拥有这种独特强大能力的陆阡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一个纯种人类。

但他不会把这个想法说出口，小气鬼陆阡肯定会生气的。

陆阡心平气和：“你的玫瑰画完了吗？”

“画完了，你要看看吗？”

“如果是之前那种绿瓣倒刺人面花的话就算了。”

陆阡口上很嫌弃，但身体很诚实，将餐桌上的帽子捡起就转身往主舱走去。

S003紧紧跟在他身边，早些时候他还喜欢用挂在陆阡身上的姿势走路，两只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动脉和静脉就在这里交汇，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

但现在他喜欢牵着陆阡的手，模仿人类化成的五指勾住指缝，牢牢地嵌在温热的掌心。

画架不知何时被挪到了鱼缸里面，隔着玻璃观摩无端拢上一层柔光的纱，陆阡站在壁前，静静端详。

他在静默中开口：“我很惊讶，颜色居然用对了。”

虽然笔触看上去既稚嫩又随心所欲，但至少能看出一朵玫瑰的雏形，投影模拟的海底监狱之中，红到腐烂的花瓣聚拢在一起，在青翠长有小刺的枝叶之中怒放。

S003观察陆阡的表情，就算依旧没有什么变化，S003也觉得他是喜欢的。

S003：“哼，别小看我。”

陆阡的眼睛没有离开玫瑰上的刺，听见S003的声音也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即使如此，你也别想在我睡觉的时候闯进来。”

典狱长养水母这么久，深谙打了一棒子需要给一颗甜枣的道理，紧接着，他在S003不服气地反驳前先说道：“要不要教你画点别的，我让后勤部再送点颜料下来。”

“行啊——”

S003把语调拖得很长，带着一点上调的尾音，显得满足又乖巧。

他歪了歪脑袋，视角里的陆阡没有戴军帽，碎发遮住了半个额头，他觉得这样的陆阡看上去比之前更亲近一点——陆阡依旧没看过来，他望着那幅画，笑了一下，笑意抵达眼底像一朵盛放的花。

“你想学什么？”陆阡问。

S003看过很多人类的书，即使没有真实地去过海面和陆地，也依旧对这颗星球有基本的认识。

他想说冰山，也想说星空，这些都能和陆阡这个人搭上边，当然，他最想学肖像画，但这种类型对一只水母来说好像太难了一点。

“那就画冰……”

就在这时——

一阵紧促的铃声从陆阡手腕的通讯器传来，大有不接听就会响到天荒地老的架势，这种铃声在潮汐尤其是陆阡身上难得听见，几次都是不好的回忆，因此听上去都会让人觉得焦躁不安。

这是只有紧急事件才会响起的特殊铃声。

被打断的话再没有了说出口的机会，陆阡立刻就没空再管他，无论通讯的对面是谁，S003都决定要讨厌他。

接通后，穆尔中将的影像在身前浮现，肃穆神色通过电子信号传达：“陆阡，紧急情况。”

“前几日总部接到通知，机构高层的直系亲属在北美安奈隆湾失去踪迹，由距离最近的潮汐基地提供救援。”

陆阡立刻联想到柯伦特地找他打招呼，说有紧急任务的那一次。

果然，穆尔中将宣布：“现在已确定，由潮汐外城派出的救援小队，全员失踪。”

说完这句，穆尔中将隐晦地抬头看了一眼，陆阡敏锐地从中察觉到异常，正色：“谁宣布为事件负责？”

“天启会。”

这个组织出现在绑架事件中似乎毫不奇怪，也是，极端分子不像是会只攻击潮汐基地一次后就放弃的样子，他们会像一条藏在暗处的蛇，只为等待下次触动的时机。陆阡无法判断精神极端的人是怎么策划袭击的，只听穆尔中将简要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天启会在安奈隆西海岸掳走幸吉，这位是机构背后资助者之一的独生子，在救援小队宣告失踪后，天启会联络机构，宣布这件事是他们做的。”

“他们接受赎回人质，只不过提出了一个条件。”

穆尔中将紧紧盯着陆阡，说：“他们提出的条件，是你。”

“需要你带队去将人接回来。”

陆阡没说话。

过了很久，也许过了只有一秒钟，他抬起头，看向穆尔中将：“我的职责是留在潮汐，看守S003。”

没有比S级异种更重要的人质，外勤这种事从来不在典狱长的工作范围之内。

穆尔中将显然是希望陆阡能去的，他的态度稍微软化，但依旧坚持：“陆阡，你要明白，那可是资助人的儿子。资助人表示，只要你愿意动身一趟，资助款会即刻打进机构账户，你想要的物资和制度更改都可以实现。”

一片沉默。

这片无声的寂静是陆阡的动摇，他很明白，天启会都是一群有理智的疯子，绝不会单纯无聊到绑架一个人就仅仅是为了取乐。

这背后的危险不言而喻，也许是一次灾难，也许是一个陷阱，否则为什么偏偏指明他去，上一次天启会明明想杀了他这位所谓的叛徒。

说不定飞机还没有到达西海岸，就已经听见天启会撕毁协约的消息，他们不知从哪获取了潮汐的新坐标，将陆阡引出来后再次大肆进攻，想要用毁灭迎接他们的神。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但你还是想去，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水母今天也不太开心.jpg

地名我瞎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