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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松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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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吊梢眉,丹凤眼,左脸纹了片凹凸不平的烈焰,一直蔓延到脖颈。烈焰张牙舞爪,似乎下一瞬便会将她整张脸燃成余灰。

乌霜落反手关上门,长袖一挥,结界落地而成,将一切动静隔在了里屋。

“还是你想得周到。”女人面色缓和不少,“他就住你隔壁,这番谈话若是被听到就大事不妙了。”

“你想多了。”乌霜落淡淡道,“我是怕吵他睡觉。”

女人一噎,尚未开口,乌霜落又定定抬眸:“云松雪,我说过,我不喜旁人入我屋。”

“你这是什么态度!”云松雪细眉一拧,“要不是你太不争气迟迟要不了季惊鸿的命,我会乐意从九幽赶过来?!”

乌霜落衣袖垂落:“嗯,我杀不了他。”

“是杀不了还是不想杀?”云松雪冷笑,“这才和他相处几日?你别告诉我你狠不下心动手!”

“你已经觉醒了一半血脉,想杀谁不能如愿,他季惊鸿算个什么东西!”尖厉的女声回荡在这小小一隅,“你将来是生杀予夺的魔神,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懦弱情感!现在你不杀他,往后就是他杀你!”

“九幽两百三十六年你都喂了狗了?你受了多少苦才有了今天!若不是那点至今没寻到的心头血,你早就叱咤整个修真界,谁能拦你,谁敢拦你!

“你以为季惊鸿身后就没人吗?他知道的不比你少,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看看你手腕上的齿痕,平日谁能伤你一毫!我这都是为你好,你听到没有!”

黑衣男子敛着眸一动不动,像座精致却沉默的瓷雕,在月光下苍白又无力。

云松雪厉声质问:“说话,听到没有!”

少顷,乌霜落双肩总算松了弦,从侧面看过去,能望见他微微弓起的背,像是无声的妥协。

“我知道了。”

云松雪这才缓了脸色:“最近寒症发作没有。”

她语调又冷又硬,明明是关心,偏偏衬得像质问。

肌肤相触的灼热似乎又从指尖攀爬到心口,一寸一寸蔓延到四肢百骸。乌霜落恍了一下神:“没有。”

云松雪立刻道:“你在想什么!”

乌霜落道:“没什么。”

说完,像是怕云松雪不信,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真的没什么。”

云松雪狐疑地盯着他,突然抬手指向他眉心。这是一个乌霜落熟到不能再熟的动作,过去身在九幽的每一日,云松雪都会以灵为引,探他识海。

识海是一个人内心最为隐秘的角落,里头藏了他猪狗不如的狼狈过去,不愿为人知的秘密,以及所有思维想法。即便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也会被存于其中。

云松雪毫无怜悯地扯开这块遮羞布,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便也被逼着一遍遍回忆自己尊严尽失的过往,凌迟在钻心弑骨的苦痛之中。

整整两百三十六年。

云松雪不允许他有不该有的念头,每每怀疑一次,便要入他识海一回。不仅如此,很久之前,她还剖了一丝神识种在他体内,以便能随时控制他的行为。

乌霜落下意识后退一步,让对方指尖落了空。

“你敢忤逆我?”云松雪大怒,“这才离开九幽多久你就敢忤逆我?!”

藤紫灵流袭过,桌面瓷盏一扫而空,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结痂的伤疤被狠狠撕开,九幽恶魂尖叫嘶吼,过往的梦魇铺天盖汇成囚锁将他束缚。

乌霜落唇色苍白:“我有点累。”

回忆编织成一张带刺的网,尖刺深深卡入软肉,他连灵魂都泛着剧痛。

“别再让我听到这几个字!你是未来的魔神,你怎么能累!”强悍的灵流直袭眉心,云松雪冷着脸,如以往般我行我素。

砰砰砰!

灵流堪堪止在了眉心前端,云松雪动作不变,目光冷冷地对准了那扇隔门。

又是三声急促叩门,隔着木板,季惊鸿的声音有些发闷:“乌霜落?乌霜落你在吗!”

乌霜落指尖一紧,面色难看地望向身边之人。

“你开门,不然我强闯了!”

里屋两人僵持片刻,最后还是云松雪垂下了手。她沉沉盯着乌霜落,抬手往他那儿抛了一样东西:“算你走运。”

那是一把寒芒毕露又邪气四溢的长剑,尾端用黑字刻着剑名——千秋。

“下回再把剑落下,后果自负!”云松雪望向那扇不断发出声音的木门,“我再给你一些时间,若你仍然出不了手,人,我帮你杀。”

乌霜落骤然抬眸。

“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掂量。”

藤紫灵流一晃而过,屋内之人顷刻消失不见,唯余一地狼藉。窗棂猛地紧闭,将呜呜寒风挡在了外头。

与此同时,季惊鸿总算耐心告罄,一脚踹开了门。

光这一眼,他便愣住了。

自他与乌霜落相识以来,对方永远冷静强大,似乎无所畏惧,战无不胜。可眼前之人立在月光下,面色难掩疲态,唇色苍白,听到声音也仅仅安静地偏头望过来,仿佛下一刻就会融碎在月色里。

他四下环视一圈,茶瓷碎片落了一地,那个他很喜欢的木桌摔在地上,桌角裂了一条缝。

季惊鸿张了张嘴,像是不知从何开口,又像不忍问起。

“你……”他嗓子用了下力才发出声音,“你脸色好差。”

乌霜落定定看着他,突然上前一步将他圈在了怀里。

一个很用力的拥抱,似乎恨不得将其揉碎在血肉中。

冷香钻入鼻尖,季惊鸿睁大眼睛,好一会儿才僵硬地反手搂住他。

乌霜落比他这副身体高一个头,此刻完全放松下来,下巴靠在他肩膀,又酥又麻。

他只需偏一点点,唇瓣便会擦过自己耳垂。

季惊鸿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安慰性地拍拍他后背,正想开口询问,乌霜落却说:“我有点累。”

于是话在唇齿间打了个转,又被他自己吞了下去。

季惊鸿斟酌了一下,小声说:“睡一觉吧,我陪着你,好不好?”

良久,耳侧才传来一声低低沉沉的“嗯”。

这张床只够一人份,两人不得不挤在一处。季惊鸿精神亢奋地盯着天花板许久,终于下定决心。

布料摩擦轻响,被褥下,两人掌心交握。

未料,乌霜落倏然睁开了眼睛。

他睫毛很长,瞳色很黑,安静看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似乎日月星辰都浸在了这一汪寒泉里。

没想到他还醒着,季惊鸿一愣,热潮顷刻从指尖涌向心脏,攀向脖颈。他双颊染上红云,当即想将手往后缩。

然而他才微微动了一下,对方却突然发力,指尖强势挤进指缝,扣着掌心将他抵死在被褥。

季惊鸿被凉得一惊,脑中空白,身子僵得如同一块铁。

明明只是个取暖的动作,以往也不是没做过,今日为何会如此……古怪。

乌霜落沉沉开口:“为什么突然过来。”

他离得很近,说话时气息喷在发梢,有些痒。

季惊鸿很轻地眨眨眼睛:“我……”

嗓子哑了。

他动了动喉结,总算牵回一丝自己的神智。

说什么?

说他回屋后左右睡不着,结果突然察觉到隔壁的强悍灵流?说他不放心着手探查,结果发现了隔音结界?

那必然是不行的,探灵需要一定修为,以郑无双的水准尚且没法做到。

于是某人故技重施,把先前那个理由搬了出来。

季惊鸿轻声说:“我怕黑。”

半晌,乌霜落嗯了一声:“睡吧。”

季惊鸿不甘心地缩了缩手,奈何对方攥得死紧,根本不给他一点挣脱的机会。

察觉到他不老实的动作,乌霜落敲了敲他手背:“闭眼。”

季惊鸿心脏一麻:“哦。”

闭眼前,他又悄悄瞥了眼乌霜落,小声道:“晚安。”

血液回温,光怪陆离的梦魇被滚烫驱散,乌霜落攥着掌心烈焰,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他睁开双眼,身边已经空了,连被褥都泛着凉意。

木桌被重新扶起,看不出一丝裂缝,地面落的碎瓷片已然不见。桌上重新摆了一套茶器,那柄名为千秋的剑安静地横在一边。

天色晦暗,厚厚的云层滚着金边,将太阳遮得严严实实。乌霜落沉默地下了床,握住千秋剑,有青筋虬结在腕间。

视线上移,他的脸色似乎比外头的天还冷暗。

……

无涯峰,国色轩。

季惊鸿无端打了个寒颤:“嘶……”

花满堂倚着美人榻,桃花眼一挑:“怎么?”

“谁在背后念叨我。”季惊鸿嘟囔了一句,随即怒目,“大清早把我拉起来你是不是有病!”

“这话你留着给师尊说去。”花满堂绕着发梢漫不经心,“他老人家找的你。”

一提到单长风,季惊鸿立刻就闭嘴了。花满堂勾勾唇角:“水镜那儿,去吧。”

季惊鸿苦大仇深地对着后屋方向,像根面条似的摊在椅上一动不动。

难得看到这位天之骄子露出这副模样,花满堂牡丹扇一展,正待嘲笑,却不巧地被敲门音打断。

叩叩声不多不少响了三下,门外那人清清泠泠:“师尊。”

季惊鸿一个猛扎子蹦起来,手忙脚乱地理衣服,总算赶在门开前一刻保住了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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