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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沧海之一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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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是说书郎来的日子,白天里酒楼就没有那么热闹。只有收到赏钱,胡姬才会捧起琵琶、扭动腰肢表演一曲儿。

曲霜姿自然也不是来享乐的,她逮着店伙计就问酒楼还缺不缺人手,询问能否见一见酒楼的老板。

然而店伙计却不愿意搭理她,曲霜姿只好再买一盏茶,等候看能否遇到酒楼的老板。

当然,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她把茶水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确认没有上错才敢往嘴里送。

她其实知道自己喝不得酒,因为她阿娘在她幼时就给她喂过酒,那酒可比昨日的要浓的多。

幸亏也只是喂了一小口,然后很快就发现她有病酒的症状,及时给她喂了药解了酒。没记错的话,那些日子余肃叔叔叮嘱了她阿娘许多遍,不要再给小霜姿随随便便地喂东西了。

曲婧自己喜欢喝酒,一面说着“喝酒伤身误事”,一面又晃悠着酒杯唱着“借酒消愁愁更愁”。

曲霜姿喝不了酒,心里却也愁苦,只好借茶消愁。

想阿娘,想阿娘,想阿娘。

她在心里发着牢骚,眼睛还不忘盯着楼下的动静。

楼外云衫褪去,一点点挂上夜的帷幕,然后沉重地压了下去。

楼下也彻底热闹起来,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胡姬撒欢似地舞着,完全不见午后的无精打采。

曲霜姿神思恍若置身于整个世界之外,一路飘到楼外去,被黑沉沉的夜幕压的喘不过气。

她曾以为天地辽阔,自有她发挥才能、大展宏图之处。现在看来,也许是荨州太小,荨州的人也小,就如那沧海之一粟。

空有抱负,却没半分力气施展。

楼下进来几位贵宾,几位店伙计一同去迎,原本乌泱泱的客人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曲霜姿回过神来,定睛一瞧,这不是霍迁吗?

霍迁被簇拥着走到厅内最中央,酒楼里最好的舞姬也舍得出来了。

曲霜姿不满地切了一声。

旁边突然响起人声,“你讨厌他?”

曲霜姿回头,又是一位熟人,正是昨日选拔中的第三名。

“你是钱羽?”她依稀记得好像是这个名字,“你也来找营生啊?”

曲霜姿招手又要来个杯子,给钱羽倒了杯茶。

钱羽冷着脸看她,眼神中不难看出又惊讶之意,“你来这里找营生?”他冷笑一声,用嘲讽的语气道:“你得罪了霍家,怎么可能在这里找得到营生,这酒楼就是霍家的产业之一。”

这曲霜姿还真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罪了霍家,早知道她第一次遇到霍迁那天就多拍几句马屁来着。

“你和余家有关系?”钱羽的态度很不友善,明明他们同为平头百姓,却还是摆出副轻蔑的姿态。

曲霜姿不舒服,盯着钱羽没有说话,直到对面的人尴尬地低下头,她才装作刚刚反应过来回道:“我没骨头,死皮赖脸求了余家贵人。”

“那余家贵人可有说助你入选?”钱羽迫不及待地又问。

曲霜姿摇头。

得到否定的答案,钱羽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脸上挤出笑来,笑得比敷衍人的店伙计还要假。

他神经兮兮地压低声音,凑得离曲霜姿极近,“那咱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曲霜姿挑眉,等着他继续说。

“你有没有想过,”钱羽又阴森森地笑了几声压低了声音道,“入选的好办法啊。”

“什么好办法?”事出反常必有妖,直觉让曲霜姿追问下去。

“咱们前面只有霍、林两家的人,只要他们参加不了选拔,那被选得可不就是咱们了吗?”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曲霜姿假装思考,随后点了点头,“那你想怎么做?”

“这样,你用美人计勾引霍迁,在他酒中下迷药,叫他参加不了明日的选拔。”

曲霜姿表情一言难尽,“那你呢?”

“我去绑了那林大小姐。”

“你好大的胆子啊。”曲霜姿蹙眉。

“我还找了帮手,她被绑了失了清白,必然不会参加明天的……”

真下作啊,曲霜姿在心里狠狠唾骂,没等钱羽说完就猛地站了起来,还假装无意地重重踩了钱羽一脚,疼得钱羽面目狰狞。

他咬牙切齿地问:“你这是要做甚?”

曲霜姿回眸一笑,讲话慢悠悠的,“自然是,勾引霍公子喽。”话毕,她还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钱羽喜上眉梢,“那咱们分头行动,我去找林寻雁!”

“霍公子。”曲霜姿站在二楼,脆生生地喊了一声,顺便还抬手把茶杯摔在了霍迁脚边,清脆极了,引得不少人抬头想要看个究竟。

霍迁雅兴被打断,气冲冲道:“何人胆敢放肆!?”

无数目光投了过来,曲霜姿盈盈笑着,伸出手指向还未走远的钱羽,“民女刚刚误听见钱公子的阴谋,这才吓得失手打碎了茶杯。”

钱羽一听,瞬间僵在原地。

“什么阴谋?”只听霍迁莫名其妙地问。

曲霜姿的笑语此时在钱羽耳朵里变得可怕至极,“他说要找人绑了您呢,好让您参与不了明天的选拔。”

霍迁瞬间怒了,命人把拔腿就跑的钱羽扣押在地。

“冤枉呀,霍公子。”钱羽伏在霍迁脚边,哆哆嗦嗦还露出讨好的笑容,他反咬一口道:“曲霜姿的嘴皮子功夫您还不知道吗?”

“她是胡诌呢。”

“哎呀!”曲霜姿走了过去,捂着嘴不可思议地反问,“难不成是我要绑了霍公子?”

周围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都更相信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曲霜姿。

“民女只知,选拔一事该是公平公正,若是只能通过旁门左道获取机会,甚至是要加害于他人,”曲霜姿认真地冲霍迁鞠了一躬,“那民女宁愿从未参加过选拔。”

曲霜姿义正言辞地把霍迁都唬住了,霍迁傻傻地点点头,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是个走旁门左道的,只好闷声吃了这个哑巴亏,白被曲霜姿讽刺了一通。

钱羽被霍迁派人打了顿,扔出了酒楼,曲霜姿却没有分毫伸张正义的畅快,反而是平添几分沉重的烦闷。

她和钱羽遥遥对视,还是心软踱步过去,她蹲下来看他,“你万不该用这样投机取巧的法子。”

“凭什么他们可以,我不可以?”钱羽愤恨地质问,眼里盛满怒火,“你就继续拍这些人的马屁,继续虚伪奉承,你和他们一样恶心!”

他声音嘶哑颤抖,却还是使劲了力气吼道。

曲霜姿摇摇头,叹了口气。

阿娘说的没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沈霁明也说的没错,没有权势,就只是蝼蚁,不会有能够反击的力量。

“你知道吗?别人怎么做,是别人的事情,我们怎么做,是我们的事情!”她眸色晦暗,“你千不该万不该——想出要侮辱林寻雁的法子获取入选资格。”

“你难道就不恶心,不龌龊嘛?”她一字一顿地问,话语中鲜少地带上纯粹的凶狠,“简直是伤天害理。”

“那你说我能怎么办?”钱羽疯狂嘶吼,抓住曲霜姿的裙摆不放,“我考取功名却被顶替,我老母为供我读书夜以继日地在丝纺局操劳,如若我无法入选,我们未来又该怎么生活!”

“我又如何娶妻生子!?”

“也许你也能先找个营生,先有能力在盛京养活自己。”曲霜姿听了钱羽的诉苦,不知还能说什么,她咬了咬牙,“活着,才有希望。”

钱羽自顾自地抱头痛哭,并没有再纠缠曲霜姿。

曲霜姿长长叹了口气,一步步远离醉烟居。她步子沉重,仿佛这无边夜幕又压下几分,她倔强地昂首挺胸,一行清泪却难以控制流了下来。

阿娘,她真的好想阿娘,想扑到阿娘怀里痛哭一场。

阿娘曾经说的没错,站着说话当真会腰疼。

否则她现在怎么会这样疲累,心都隐隐作痛,牵连着浑身上下都犹如被蚂蚁啃噬一般。

钱羽身上常见的绸缎衣,是曲霜姿在荨州没见过的,她自己的衣服也不过是粗麻,偶尔一两件衣料上好的衣物是余肃叔叔送来的。

难道荨州的百姓就因此活不下去了吗?他们照样自得其乐,曲霜姿亦是想念从前清苦但欢愉的日子。

但一方天地有一方愁苦,曲霜姿也无权置喙。

第二日选拔的时候,钱羽没有出现,听说是自己退出了。

曲霜姿所望的奇迹也没有出现,但因为早有预料,所以也没有特别失落。她不喜欢盛京,这些日子见多了新鲜玩意儿,可一颗心还是难以避免地沉寂麻木了。

只是她一直告诉自己,要怀着希望面对生活,但希望在哪儿?曲霜姿毫无头绪。

她漫无目的地在盛京的大街小巷穿梭。

再去找余叔叔吗?

不行的,按说书郎所言,余肃叔叔自身亦处于困境中。她既与叔叔约定了三月之期,又怎么能出尔反尔去麻烦叔叔。

胡思乱想中,曲霜姿居然又走到了那家初入盛京时误入的胭脂铺。

她鬼使神差走了进去,和正坐在柜台内的老妇人面面相觑。曲霜姿讪讪笑道:“您是阿若嬷嬷吧?咱们还是蛮有缘分的嘛。”

阿若嬷嬷一脸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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