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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回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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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过了很久,久到月悬高空,万籁寂静。铁门一声巨响,通往地牢的仄道幽深不见底,有人拾级而下,脚步声沉稳缓慢。

石壁两侧的油灯晦暗不堪,一道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黑色丝袍泛着流光,奚念月抬眼望他,半嗔半喜道:“你来啦。”

云祈背光而立,面容瞧不真切:“今日十五,中秋月圆。”

奚念月点点头,长睫蝶翅般颤抖,道:“母亲说每逢中秋,中原的人儿会和亲人、爱人一起吃月饼、赏花灯……那些相隔千里不得相见之人只要举头望月,月亮仙子便会替他们将思念传达给所想之人!母亲会在宫中最高的楼阙呆上一整夜,她说那是离月亮仙子最近的地方。”

云祈轻笑:“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浪漫。”

奚念月心念一动,朝云祈走去,想瞧清他掩在暗处的神色。奚念月停住脚,他清楚地看见云祈目中毫无笑意。“殿下,与我母亲是旧相识?”

云祈如实道:“不,从她入宫到远嫁,本王一直被关在未央宫,只见过几面。”

奚念月奇道:“你是皇子,谁敢囚你?”

云祈沉默须臾,将那些埋藏深宫的曾经道来:“我是先帝第七子,在我年幼时,父皇沉疴绵惙,后宫干政,外祖父因直言纳谏惨遭迫害,母妃受此牵连被贬去冷宫。我被养在江贵妃膝下,另一个牢笼罢了。父皇驾崩,母妃仙逝那年我十岁,和本王灭西燕时的你一般年纪。皇兄登基后,奚时雨和亲,江太后将我送去欲空山,那是江湖人心驰神往的中原武林圣地。直至永安六年,我奉旨封王,奔赴西北,开始此生戎马。”

奚念月心中闪过一丝道不清的情绪,稍纵即逝,他喟叹道:“世人只见玄王策马纵横,不知其曾深陷囹圄。”

云祈道:“还记得那日草原上,本王同你说的那句吗?”

奚念月不假思索道:“若有一日名垂青史,后人只见你光芒万丈,无人知晓那些不堪过往。”

云祈颔首,颇为赏识:“记性不错。”

奚念月眸光闪动,灿若繁星:“终有一日,我会打败殿下,被载入史册,与殿下齐名!”云祈望着他,像是瞧见了年少轻狂的自己。

“本王拭目以待。”眼见天色既白,云祈不欲多留,他顿了顿,“且以喜乐,且以永曰。”

奚念月抬眸望向云祈,不解道:“甚么意思?”他眼波流盼,好似总是多情,云祈折过了身,渐行渐远。

即将消失不见之际,奚念月听见云祈道:“生辰吉乐。”

声音在狭小的甬道回荡,久久不绝。

是日,奚念月百无聊赖地躺在软塌上,看窗外翱翔的鹰,日光落在他脚上,金铃流光溢彩,心道:“失去自由竟是这般痛苦!”

随着铁门落锁,甬道响起噪杂的脚步声,奚念月坐起身,满心欢喜:“是他来接我啦!”狱卒打开门,他望着身后那陌生的面孔,“殿下呢?”

那人鼻梁处一道刀痕,犹如天阙般触目,简洁道:“过来。”他说得是官话,奚念月心中了然,是玄王的人。

见他纹丝不动,那人三步并作两步走近,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捆红色棉绳,一套行云流水将人绑得结结实实,扛在肩上,大步朝外走去。

地牢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老鹰盘旋于碧落,远处有侍卫巡逻,有人隔着面具朝这边看。奚念月被刀疤男扛在肩上,天旋地转,他想:“天地虽大,我却只剩这一人一琴啦!”

刀痕男停在马车前,道:“殿下,人带来了。”

车内传来云祈的声音:“让他进来。”

随着帷幔一晃,奚念月不及反应,就被那人抬手扔了车里,所幸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他挣扎着从地上抬起头,云祈倚窗,一手支颐,一手轻抚焦尾。

“方山,你不懂得怜香惜玉。”

方山不屑道:“纵使提枪策马,属下解甲归山,仍是一方俗子。”

奚念月眉头微蹙,望穿盈盈秋水般看着云祈:“殿下若懂得怜惜,何不先将我扶起?”

云祈垂目去看奚念月,一把将他提起,抱着膝上:“帖木斯说你冰肌玉骨,这红绳衬你,甚是悦目。”

奚念月倚在云祈怀里,忽忆起父王也曾这么抱着自己坐在案前,忧心忡忡道:“西燕恰逢天灾,如今内忧外患,北塞狼贪虎视,觊觎着这块手边肉。”见他仰着一张不谙世事的小脸,又道,“阿月别怕,父王不倒,西燕不灭。”

此刻抱着自己的这双手上,是不是沾着父王的血?

奚念月心中一凛,颤抖着抬起头,云祈的面容近在咫尺,他嘴唇翕动,几度欲言又止。马车陡然一停,将被甩飞之际,一双修长有力的手适时把他揽了回来。

“本王同大王道个别,乖乖等着。”

二人离得近,说话时气息交织,奚念月敛眸:“大王不同我道别么?”

云祈淡淡道:“无缘再见,徒增思念。”言罢,一跃下了车。

外面人声鼎沸,夹杂在风中,听不真切。女儿远嫁,亲人相送,该是多么温情的场面。奚念月想到了奚时雨,她和亲那日,也有亲密之人相送吗?

秋风萧萧,车马粼粼,万千言语终隐入风中。

不知过了多久,倏然车帷一晃,云祈足尖点地,悄无声息落在车厢中,端的是翩若惊鸿。云祈拂袖,银光浮动,奚念月这才见他指间夹着一把薄刃,恰似一轮弯月,手起刀落,红绳扑簌簌地落下。

奚念月伸展手脚,金铃随之叮当作响:“大珩用红绳绑人是图个上路吉利吗?”

“是帖木斯送来的,说你细皮嫩肉,只有棉绳不留痕。”云祈一顿,神色微妙,“看来他惯是爱拿这绑你。”

奚念月哑然,转而笑嘻嘻道:“殿下亲手斩断大王送来的红线,这可不大吉利!”

云祈指着奚念月的脚腕,反道:“只有猫儿狗儿才带这个。”

奚念月晃了晃脚:“这是大王给我戴的,说只凭声音就能知道我在哪啦!”

“枷锁。”云祈嗤笑,“抬腿。”

奚念月依言,乖乖抬起脚,云祈握住他脚踝,肤若凝脂,当真如帖木斯所说。随着云祈手腕一抬,铃铛落地,他拾起红绳和金铃扔出窗外。

奚念月翁着声,拖长尾音唤道:“殿下——”

云祈“嗯”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奚念月不语,只是猫儿似趴在他膝上,云祈奇道:“只是斩断绳索,又不是割了你的舌,做甚么不回话?张口,本王瞧瞧舌头还在不在!”

奚念月仰起脸,伸出嫣红的舌尖,飞快地在云祈手背一舔。

“西燕末年,天灾人祸,老皇帝撒手人寰,纵是壮士断腕,仍无力回天。你父皇生不逢时,西燕非他亡,他为西燕殉。”奚念月一怔,从云祈膝上抬起头,见他眉间掠过一丝杀气,“若也有人及时为他奉上一把快刀,也许可以劈开乌云见日月,拯救社稷于水火。”

奚念月坚定不移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殿下不必多言,他永远是我顶天立地的父亲。”

云祈沉默,顷刻道:“最后一役,血流成河,四面楚歌,西燕王本可弃兵而逃,日后东山再起,他却选择了率领仅存的三千士兵对抗本王两万精锐……他像山般屹立于前锋,士兵无一退缩,甘愿同他为国共存亡!”

奚念月声音微微颤抖:“可他依然败给了你。”

云祈摇了摇头:“他战殁了,但没有败,阿月,我敬你父王。”

奚念月想:“临死之际,父王得到了此生最高赞赏,来自敌方首领——那位不败的传说。”

不知驶了几日,一日停车时正是日落西沉,草原尽头大漠孤烟,过了玉龙关便是珩的领土。旌旗摇曳,连成一片,金戈铁马,比日光更甚,有压城欲摧之势。

方山跳下马,快步朝神枢军走去,他停在队列最前方,折过身面向云祈单膝跪地,众士兵随之,齐声道:“末将——恭迎殿下回珩!”

气吞山河,不绝于耳。

奚念月从云祈身后探出头,身后是公主和亲队伍,面前是玄王精锐军队,心想:“就是他们的铁骑踏破西燕,取父王首级。”

云祈玉冠束发,一袭玄衣逼人,广袖翩跹,遗世而独立,他立于万军之首。风簇拥着他呼啸而过,将衣袂吹起,云卷云舒般又落下。

接过侍从捧上的酒,云祈将一杯递给奚念月,他疑惑地接过酒盏,见云祈朝西南举杯,然后将酒撒在地上。

空杯又斟满,对西南举杯,撒酒于地。

再次斟满,举杯,一饮而尽。

云祈松开执杯的手,酒盏摔在地上,划破寂静黄昏。

奚念月身子微微颤抖,想起方才云祈所言——我敬你父王,后知后觉云祈是在祭酒。他的心中急促跳动,一种不可名状的情感呼之欲出,一时惊恐无比。

酒盏应声落地,碎在了一起。

一壶浊酒话古今,道是成败随江流。

明月依旧在,几度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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