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窗一怔,眼底里茫然了一瞬。
“喜欢吗……”陈窗重复了一遍,又眨眨眼:“这不重要。”
陈窗坐直了身体,将两手端正地搁在了桌沿上,看向陈渡。
“现在我和她只是合作关系,她作为女主角,参演我们公司制作的电影,仅此而已。把工作完成好,这就是我现在的想法。”
“所以,不管是作为老板,还是粉丝,我都不能……把这份喜欢表现出来。”
明星身边的工作人员最好都不要招收粉丝,要是让人知道了这层关系,保不准是会影响到姜雪的,很麻烦的事。
何况,陈窗没有办法问心无愧地说,自己并没有利用“老板”职务之便,来邀请姜雪。就算她的内心仅仅是抱着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在猜想,万一姜雪试镜通过了呢?万一她能参演这部电影呢。
万一,万一在片场见到,许是能装作镇定自若的打个招呼的。
陈渡总是说陈窗的欲望是不重的。
只是那枚名为欲望的种子被埋在陈窗很深的土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生根蔓延。
可能会见光,也可能就会死在那黑暗里。
陈窗垂眸下来,郑重地说:“我不能……对她,对姜雪心动。”
“心动。”陈渡轻轻笑了笑,勾着唇角,看向陈窗:“你知道我刚刚想到了什么吗?”
陈窗抬头:“什么?”
“你应该知道一个游戏吧,‘不心动挑战’。”陈渡想了想,描述道:“你会观看某类的视频,视频中有各种能诱惑你的东西。但你必须要忍住不心动,一旦表现出心动的话就会接受惩罚。”
陈渡没有多加评判,只是继续说:“很适合你现在的状态。”
“不心动挑战……好像是的。”陈窗低声道,像是在和陈渡讲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所以,从现在起。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秒,都将是我的不心动挑战。”
“啪。”陈渡弹了一下陈窗的额头,留下不轻不重的一声。
“嘶……”陈窗懵了一下,恍然抬起头来,刚刚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只留下茫然的眼神:“姐?”
“专心吃饭。”陈渡再次拿起手里的刀叉,专心致志地继续切起牛排,“很晚了。”
间隙里,陈渡又说:“别想太多。”
别想太多,顺其自然。
看着陈渡开始帮自己的盘子里也切好牛排,陈窗终于弯了弯眼,笑了。
晚餐快要结束的时候已经接近九点半了。
陈渡的电话在她放下刀叉的时候适时响起,她低头看了看来电,又看了看陈窗。并不避讳地接了起来,声音却放得比平时还要柔软。
“喂?思宁。”
电话那头的声音清甜,省去主语,语气熟稔道:“回去了吗?”
“没有,还在和小窗吃饭,等下送她回去。”
“小窗!”周思宁一下乐了,也不管这边的电话有没有公放,旁边的陈窗听不听得见,便开始热热闹闹地招呼对方:“小窗好呀~”
陈窗抬头看了眼陈渡,陈渡眼底带着笑意,无奈耸耸肩。
陈窗也笑了,她微微清嗓,带着点捉弄的意味,回应道。
“嗯。嫂子好。”
业内人除了熟知陈渡的名字以外,也很熟知陈渡的性取向。
她和她的青梅竹马指腹为婚,两小无猜;双方家境相当,外人看来非常相配。
除了,周思宁是个女孩子。
但这其中的原委不足以外人道,他们最后只知道的是,陈家本身也没人再敢指点这件事。
陈窗平常也不太喜欢叫周思宁“嫂子”的,只是偶尔逗逗陈渡,想看看陈渡被揶揄的表情。
放任陈窗和周思宁寒暄了两句后,陈渡便捏着手机起身往外走了。
陈窗听见姐姐平常冰冷的声音越来越小,远远地看见精灵耳尖尖被染上绯意。
“我知道,没有喝酒。”
“嗯……我也想你。”
然后声音放得很轻,像是那片羽毛轻轻地落下来,羞于被人听见。
“……好的,宝贝晚安。”
陈窗别过脸去,假装没有听见。
虹城的冬天干冷。
陈窗急匆匆地让打完电话的陈渡把她送了回来,因为一直在外捏着手机,双手都被冻得红扑扑的。
她抬手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多了。
姜雪会不会已经休息了?这么晚了是不是不太好打扰她了。
发个消息吧。
陈窗摸出手机,又放了回去。
哦,两人还是没加上微信。
陈窗一晃神,已经坐电梯到了五楼。
她瞟了眼姜雪房间下方有没有透光出来,以此想判断对方是不是在屋里。
可惜屋里是黑的,并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睡了吧。她没有等自己。
陈窗走进自己的屋内。那支小灯笼还规规矩矩地被放在桌上。
小灯笼上描着一只小兔子,小兔子抱着月亮,脖子上围着一条条纹围巾。
姜雪第一天到剧组的时候,脖子上便围了这条围巾。
那时她的半边脸都藏在里面,只露出圆溜溜的眼睛。
睡了吧。
陈窗放下那支小灯笼,没有勇气再去敲隔壁的门。
思绪在她的脑子里转了又转,始终像一头找不到路的蛮横小兽,撞得陈窗脑子生疼。
陈窗摁灭了屋里的灯,视线里恢复一片寂静。
不知道为什么,见过陈渡后,在餐桌上陈窗就一直好想要听到姜雪的声音。
她呼吸急促起来,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她随时放在兜里的耳机。
蓝牙耳机的绿灯小小地亮起,陈窗迫不及待地塞进耳朵里。
歌……
陈窗冻僵的手有些不听使唤,哆哆嗦嗦地解不开手机密码。
好不容易点开了手机APP,正要按下播放键。
忽地门外传来了克制的,一连几声的敲门声。
咚咚咚。
陈窗回神出来。
“谁?”
“我。”
本该出现在耳机里的声音,出现在了门口。
陈窗快步过去,在门后深呼吸一口,再拉开:“你……”
姜雪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T恤配家居短裤,外面裹着她的羽绒外套。她赤着脚,像只被包裹的小兔子一样,眼睛眨巴眨巴。
陈窗诧异的语气说到一半,转而变得着急起来:“你怎么就这样就过来了?!”
纵然屋内是有空调地暖,但走廊还是冷的。
姜雪的脚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后知后觉地缩了两下,不太好意思地说:“我听见,你回来了。”
姜雪说:“你说你今晚要找我的。”
陈窗把“我以为你睡了”吞回去,屋里屋外都是黑的,只有两人的眼睛亮晶晶。
“那你也……不用这么急着过来。”陈窗低了头。
“因为我在阳台上,看见你屋里的灯关了。”姜雪皱皱眉头。
所以很急。
急到只披了一件外衣,来不及在黑暗中找拖鞋,就匆匆地出来了。
陈窗嘴巴张了又合,说不出话来。
她的头痛好像缓解了,但一边耳机堵在她的耳朵里,令她听得不是很真切。
姜雪的脚趾蜷了蜷,又抬头看陈窗。
陈窗结结巴巴:“怎、怎么了?”
姜雪声音倒是有些委屈起来:“冷。”
陈窗恍然,赶紧拉开自己的屋门,姜雪踏进来,踩着暖洋洋的地板舒服了许多。
陈窗又转头去屋里找了双备用拖鞋,拖鞋款式和自己脚上的那双一样。
姜雪顺手将墙上的灯摁开,一眼便看清了桌上的那纸灯笼。
“这是你做的?!”姜雪眼睛一亮,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过去。再回头,看看陈窗,像是在征得同意。
“嗯。”陈窗想起来什么,摊手示意:“给你的……”
姜雪这才把灯笼捧起来,笑眯眯仔细端详着。等灯笼转到兔子的那一面的时候,在背后的陈窗耳朵悄悄红了。
姜雪背对着她,抿了抿笑。
她用柔软温暖的指腹摩挲着那只小兔子上的围巾,然后不言不语。
“这个灯笼是可以点亮的吗?”姜雪问。
“可以。里面有蜡烛。”陈窗也走了过去,把灯笼的罩子打开,展示给姜雪看。
姜雪盯着仔细在看,陈窗看着她的视线,竟一时不知道对方在看自己的手,还是在看那枚蜡烛。
姜雪拎起那小灯笼,提溜着线往外走。
走了两步,才转过头来招呼陈窗:“走吧。”
陈窗微惊,站在原地不动:“去哪?”
姜雪晃晃手里的灯笼。
“出去看看灯笼。”
深夜了,古镇的街上已经没什么游客了。
姜雪回屋换了身衣服,她们在前台拿了打火机,走进了古镇的黑暗里。
这里的夜太静了些。
以至于陈窗能够清晰的听见她们俩的脚步声、自己微微急促的呼吸声、火苗声、和蜡烛缓缓燃烧的声音。
火光被宣纸温柔的包裹着,极尽全力地透过那层薄膜,最终散出了柔软的鹅绒黄般的颜色。
一片白色的絮状物在这个时候轻轻地飘了下来。
第一片落在灯罩上,很快便融化了。
“下雪了!”姜雪惊讶地抬起头来。
陈窗也跟着抬了头,雪花正巧纷纷扬扬地落到了她的眼前。
不知是哪家酒店的声响也蹿了出来,那电视的声音很大,里面播放着前几日姜雪参与提前录制的跨年晚会。
姜雪的歌声,倒数声,悉数窜进了陈窗的耳朵里。
“五、四、三、二……”
“陈窗。”
那个声音覆盖掉了一切。
陈窗抬起头来,白茫茫的雪里,姜雪在黑暗中提着那支纸灯笼,冲她笑笑。
那个光点随着她的发尾一起一伏,像是在白色海里的领航灯。
陈窗缓缓地眨了眨眼,将落在睫毛上的雪花眨落,将姜雪映进她的眼底。
随即她听见姜雪大声地说。
她也说。
“新年快乐!”
她听见自己的心砰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