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纱,明月睁开眼,见侧畔仍是空空,不得不担心起叔文的安危。
可是寻遍他往日常去的地方,都未见到他的身影。
岐大夫说,昨天叔文和以往一样专心认真,没有旁人来找过他,也没有听说他要去哪。
是不是自己多虑了?他只是与朋友多贪了两杯。明月安慰着自己,心底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行走在巷道中,明月忽然觉得背后发凉,回头望去并无异样,只有两只晨鸟拍打着翅膀飞远去了。
前行几步,她又停下。
这次她听到某处传来微末的声音,还未细想,身体已闪避开来。
一小块破瓦从侧身飞来,将身旁的墙打出一个小坑,溅起尘沙。瓦片跌落在地碎成两半,上面携着一张小纸。
明月向瓦片飞来的方向找去,早已不见人影。
纸上只有四个字:竹林古庙。
“竹林古庙。”王帮主看着纸上的字摇了摇头,他并不记得有这么个地方:“或许他只是新交了朋友,一时贪杯吃醉酒住下了。况且送信之人尚不明确,保不准是陷阱。”
但平常叔文有事都会告诉明月,也从未彻夜不归过,这信纸来的这么及时,似乎料定了他没回家,且明月正在找他。
无论对方所谋为何,定是清楚叔文行踪。
一旁暗自思索的王一斑呼出声:“我想起来了!城外西竹林是有这么间小庙,我曾经在那躲过雨。”
王帮主沉吟片刻,对他嘱托:“这几日你陈叔他们不在,你跟明月去看一看到底怎么回事。不过安全最重要,若真有情况也不要硬拼,万事一定要谨慎小心。 ”
二人取了两匹快马,向竹林驶去。
腐朽的门匾倚在角落,同杂草与斑驳的墙皮一起被打上一道天光。殿中碎落的像和破损的石台堆在一处,以致这里曾经供奉着的已无从考究。
门外吹进的风在殿中绕了一圈,又从塌掉的一角离开。二人顺着庙外点点血迹找到了那具尸体。
不是他,明月松了口气又紧张起来:叔文有危险。
王一斑看着尸体的面容,觉得有些眼熟:“这人是街道司的清道郎。”他俯身摸查,从那尸体上找到一张纸,上面是与之前同样潦草的字迹:
西北,無恶寨。
据王一斑所知,那是一些流窜的逃犯汇聚组成的帮派,多是收钱帮人干些烧杀掳掠拐卖之事。
此刻,关于传信之人是谁这是不是陷阱,明月已无暇顾及,定要去这一趟。
想来那地方危险,她不愿连累王一斑,便想让他先回去,但王一斑自是不肯在这时丢下共患难的朋友。
二人一路向着西北而行,直到天黑时才找到一处凭石而建立木拦围,灯火隐隐入夜方显的寨子。
唯恐打草惊蛇,两人将马拴在远处,谨慎步近。
许是这里位置偏僻隐蔽的原因,守备可以说很是松散。瞭台上的人似乎在睡着,透过木围能看到里面少有人迹,甚至遇到的几个人还醉的东倒西歪,使得二人溜进来竟毫无压力,便又生了几分警觉。
借着夜色,二人悄悄潜入分开行动。
给门上了栓,两个男人勾肩搭背的正要去填肚子,独臂的那位忽然停下脚步:“这小子一直不吭声不会饿死了吧?”
“哎呀,死不了死不了。”大胡子男人摆了摆手。
独臂男子犹豫道:“老大说他还不能死,你可别害的我又和你吃柴。”
他做事不爽快,让大胡子有些厌烦,于是娇嗔着敷衍:“行吧行吧。磨唧的和个娘们似的”
二人又返了回去。
“喂。”独臂男舀了瓢水冲着墙边浇去。
“我……不知道,没见过。”
“他哼唧什么呢?”大胡子问。
独臂男摇了摇头,凑近墙边,拍了拍水泽泽的脸:“你不是骂老子吧。”
“你们……要……干什么,我……不知道啊。”
“哈哈,老子就是心疼心疼你。渴不渴啊?”
大胡子有些不耐烦,埋怨起来:“行了行了,好着呢。你再磨叽酒都被他们喝完了。”说着大胡子直接抱起桶浇了过去:“听他们说是个练武之人,皮实着呢,走吧走吧。”
明月几寻无果,正忧心时,听到一旁屋中私语有些蹊跷。
“这……不知道,毕竟……。”
“哼,在外面闲……,还真以为他……有用的东西。罢了,把那……别惹麻烦。”
她不敢凑得太近,便也听的不真切。
正当她凝神之时,不远处的鸟叫多了一声颤音,王一斑在召她。
两人汇合,王一斑的脸色不太好看,他引着明月来到一处。
明月看向他身后的屋子:“这里?”
他点了点头,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明月心中微凉连忙闯了进去。
那是一座监牢,每间小屋被铁栏和墙体分隔,她一边往里走,一边急急寻看着每间囚牢。
很快,在通道的尽头,她听到了微弱的呼吸声,那里摆挂着很多她不曾见过的工具。
声音来自高窗下的一团黑影。
明月心慌的厉害,她努力放慢自己的呼吸,向那团黑影靠近。
昏暗的房间中散发着潮湿的哄腥,男子跪靠在墙边,手臂被吊起。两道钩锁穿过他的胸前打出两朵浓郁的花,身上的衣衫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恍惚中,他听到有谁在远处喊着他的名字,那声音逐渐清晰,令他在黑暗中找到出口。
“明……月?”
“是我。”
对方的声音又急又哑,叔文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看她,又在看到她的一刻忍不住倾诉心中的委屈:“明月……我好疼。”
明月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查看束缚着他的东西。可她并未见过打入他体内的东西,也不敢贸然将之拆下,只得设法将那铁链砍断。
“我来。”王一斑接过明月手中的刀:“你扶好他。”
出了牢室,明月在前探路,王一斑背着叔文,三人小心撤到藏马处。
天色已微微泛白,明月率先上了马,她顺了条绳子,将叔文绑在怀内,又对王一斑说:“还麻烦你先回去请辆稳妥的马车来,马背太颠簸,我怕他伤口加重”
王一斑看向她有些担忧:“你可以吗?”
“可以。”
见三人离开,隐在暗处的人才现身,将那些下了药的酒水倒个精光。
明月不敢骑得太快,怕嵌在叔文体内的东西搅动着伤痛加重,血流更甚,又担心被山寨里的人发现追上来,只得一路频频回望着身后。
天透着明快的蓝,今日本应是个好天气。明月不停的跟叔文说着话,只要听到对方能时不时应一声,自己就能镇静的撑下去。
“其实,以往我总觉得这世间的一切都与我无关,可是看到你被这世间万物牵动着喜怒哀乐,那又怎能说这一切与我无关呢?”
怀里的人很久没有回应,明月慌乱之下小声命令到:
“花彧,不许睡。”
“你不是要永远跟我在一起吗?”
“若你离开我,我就去找别人练功。”
终于,怀中传来微弱的声音:“不行……”
“好,不找。”
前方一辆马车正飞快的向她驶来。
岐大夫看过叔文的伤,向王帮主递去一个眼神,王帮主会意,来到明月面前:“你不要害怕,岐大夫是此方最有见地的大夫,你先去休息。”
明月自然是不想离开,王帮主劝解:“你已奔波一整日没休息,若你累倒了,谁又来照顾他?”
她明白王帮主是怕自己看着难受,尽管心中实在放不下,也只得先出去不在此处干扰。
王一斑带她来到之前住过的房间,那里的陈设没有变动过,而与她在此畅谈夜话的人却生死难料。
泪水打湿了枕头,在痛苦与疲惫的纠缠中,她终于睡去了。
“明月师叔,以后你会和什么样的人成亲啊?”
二人坐在老树的枝干上,眺望远处连绵的景色,浓密的树叶遮盖在两人的头顶,像是包裹着秘密。
今日阳光很好,看什么都很清楚。
“不知道。我也要成亲吗?”。
“世间女子都会成亲的。”
十三岁的明月想了想,回道:“既然要承袭师门,那自然也是选一个能与我同留在此,跟随我、协助我打理事务的人。”
“可是我——”身旁的叔文突然一头栽了下去,明月连忙伸手想要抓住他,却发现脚下分明是万丈深渊,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上。
她过回头,是一条无尽空旷的路,什么都没有。
这是梦,她闭上眼,仰身向后坠去。
明月醒来时已出了一身的汗,她看向窗外,发现天色和她睡着之前没什么两样,于是赶忙出门,正碰上王一斑来看她。
王一斑见她已醒,连忙招呼:“你终于醒了!这睡了整整一天,我以为你也醒不过来了。”
她并不在意,只是急切的问:“叔文呢?”
王一斑神色暗淡下来:“他的性命已无大碍,只是一直昏睡着,没有意识。”
“没有意识?”明月不明白,但显然王一斑不是大夫。
她刚要走,王一斑又拦住了她:“还有一件事,他伤到经脉,醒来也怕是……。”
榻上,叔文正安静的睡着,呼吸微薄而混乱,伤口已仔细包扎过。
明月小心扶起他喂食了一些汤药,却有一半都顺着嘴角流下,只能拿着帕子帮他擦拭。
又过了几日,叔文还是不醒,岐大夫看着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的人,思来想去还是打定了主意。他到案旁写着什么,揉掉了好几张纸才满意,装进信封交给明月。
“我年轻时曾见父亲医治过一位相似的病人,不过我学艺不精,还未学会父亲全部医术便已出门闯荡。”
“只是他住的地方有些偏远,需要你亲自去找他一趟。你若不知云顶城在哪,之后会我将沿途所经之处记下给你,你把这封信交给我父亲,他定会相助。”
“若按我父亲的法子还醒不来,那就只能去找那位巫医,只是她如今在哪,无人可知。”
明月看着那封信,如见救命良药,郑重接过贴身放入怀中。
“我跟你一起去。”王一斑正端着汤食进来,显然是听到了两人谈话:“听说云顶城在雪山之上,路途难行,我与你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明月却拒绝了:“他如今少不了人照顾,我不在他身边,还得麻烦你帮我照顾他。”
回到家中收拾好行装,临出门时,明月叫住了桃蕊。此刻家里人还不知道叔文的事,以为他们像以往那样出城去了。
将军夫人早年薨逝,如今整个家都得靠大嫂打理,二嫂又是个孩子的性子,更听不得血腥之事。
外面的事不能让她们担忧,如此,明月只能对桃蕊说,自己和叔文这次要出趟远门,得过段时间才回来,让她和林妙心不用在别院守着,先回到大嫂身边帮照。
虽然桃蕊见她面色不对,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