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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染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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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热的天,暗室中却凉快至极,李大成甚至觉得自己浑身在冒着冷气。

他提心吊胆翻阅着箱中书册,又仔细一一放归原处。

室中静谧幽暗,唯听得自己躁如鼓点的心跳和凌乱的呼吸。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一笔笔浓稠的墨迹从纸上翻涌而出,攀岩到四周黑不见影的墙壁上,变成无数鬼魅。

那些鬼魅用并不存在的眼睛,牢牢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长长的臂膀无限伸张着,似要用庞大的身躯将这里完全笼罩。

忽然,唯一照明的油灯灭了,李大成一惊,抽了口冷气险些叫出声来。

只是一阵透过墙隙的风。

强按下心中恐慌,李大成取出随身的火折子呼了一下,又一下,眼前却仍是一片漆黑。

是黑暗中的鬼魅在阻挠?不觉间,额上又叠了一层冷汗。他深深吸气,努力让自己静下心神再试,此处才终于又有了光亮。

“李大成。”

身后一只莹白的手按在他肩头,李大成身子一僵,站定脚步。

阳光下,少年走到面前,微微昂头看着他:“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李大成努力挤出一个惨淡的笑:“没有,为何这样说?”

少年半眯着眼,直盯到他心中发毛,才意味不明道:“雁过留痕,做事要小心些才好。”

对方似乎话里有话,或者只是故弄玄虚,李大成不明白他的意思,自然不敢瞎猜,只觉得嗓中干痒难耐,吞了吞口水:“属下自会多加小心,不给殿下添麻烦。”

少年走了,身影渐渐融化在李大成眼中。

今年是要比往年热些,太阳似乎能把人都晒化了。

翻腾的云海被山峦划破,化作条条起伏的纱幔,掠过峰崚,没入谷壑。遥远天边,缓缓上升的旭日穿透了这片纯白,为其镀上一层澄亮的光。

明月收刀看向那片灿烂,欣赏着这番百看不厌的景象。清晨,崖上的风还有些凉,冷却了她额鬓刚出的薄汗。

身后有人徐步而来,明月回过头,对来人恭敬道:“师父。”

万掌门远望着她身后的景色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手,示意她一同在石墩上坐下。

二人静观山景,直到明月忍不住开了口:“师父,我心下迷茫,不知该做什么。”

不日便是明月生辰,清水山上年逾十七的内门弟子都要离开师门自寻出路,她自然也不例外。

“做凡人。”

明月迟疑着,低声重复到:“做凡人。”

“是的。”万掌门一如既往,用从容平和的言语对她说道:“凡人皆有欲求,不知所欲,人便会迷茫。”

“可是师父,古今祸事皆由欲起,若人无欲,天下可安。”

万掌门笑道:“非也。人之为人,在于择路,摒弃成人之道,人便成了物,物欲外化,则祸端起。明月,未来的很多时刻都需要你自己做出选择,结果或许与所求相悖,但无论如何都是成全你自己的心。”

明月望向前方若有所思。眼前,云海正渐渐恢复成原本苍茫的白,而波涛依旧。

看着她认真思考的模样,万掌门微微而笑,起身掸顺衣衫,说道:“走吧,食欲不满,体气不盈。”话刚说完,正闻晨钟。

说来明月长这么大,到山下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清水山下的临清城大多数时候还算祥和安乐。不过赶巧的是,明月四岁时跟大师兄沈雨第一次下山逛集,就被人贩子迷晕带走了。

那日路上热闹拥挤,一不小心,二人松开了相牵的手,也只一个回头的功夫,沈雨已看不见小明月身影,慌乱之下还错认了几个与她身形穿着相近的孩子,险些被人当作抢小孩的劫掠之徒。

还好城中一位故旧消息灵通,帮忙打探提供线索,沈雨才及时找到她。

回忆起来,明月只记得当时忽然被人掩住口鼻,接着身躯凌空而起,便记不得什么。再醒来时,已被锁进了一间屋子,窗户很高,她看不到外边。

屋子里还有另一个小娃娃,小明月与他说话,他也不出声,只是呆呆揪着手中的干草杆。好在后来官府派人找到了他的父母,不过听说好长一段时间那孩子都呆愣愣的。

离开前的这几日,明月已抽空安排好轮值名册,去用晚饭的时候顺带拿给沈雨。

她来前,沈雨正忧虑的看着三个月后的入室弟子选拔名单。待见她来,才稍稍舒展眉头,接过名册随便翻翻看个大概,放到一边,转手取出提前备好的月例银子推给她,叹气道:“一转眼你也要走,往后可没人陪我吃酒了。”

“多了,师兄。”明月将桌上的银钱分出些来。

沈雨没管那多,胡一把抓着就塞到她手里:“拿着,师兄给的。”不等明月开口,他手指捶点着桌上的名单又道:“可惜到时候你不在,否则我也能轻松些。”

明月也不再推托,浅浅扫了一眼桌面:“或者我到时候回来。”

“去到外边,就别操心这些琐事了。”沈雨走到窗边,看向院中三三两两正往膳堂去的弟子们。他们之中有新来的,也有居此一两年之久的,不过大多不会长留。

闲聊了几句,临出门前,沈雨又喊住她:“今儿别去膳堂,晚点来。”

二人相视,心照不宣。

晚些时候,明月见天色将暗,前去赴约,半路遇到楚宁正灰头土脸的往膳堂去。

看到明月,他近来行了个礼:“明月师叔。”

明月应了一声,目光落到他腿上:“有麻烦?”

楚宁随之低头看去,见自己膝间松垮垮的裤布上粘着两坨夹草的黄泥,裸露的小腿蹭破了皮肉还有些泛红,随即不好意思的伸手拍掉了泥土,放下裤脚:“师叔放心,只是有两个小家伙不太听话,把我一顿折腾,所以回来晚了些。”

“嗯。膳堂关门了。”明月提醒他。

后灶里帮厨的弟子们收拾完都离开了,此刻只剩沈雨还在灶旁忙活。

早些时候他让明月悄悄来一趟,不想她来时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

“沈师父。”楚宁恭敬道。

沈雨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中仍搅拌着锅铲:“你怎么来了。”

“他回来晚,错过了饭时。”明月说着穿过里门往前堂去了。

看着二人各自忙碌,楚宁有些不知所措。

沈雨见他呆站着,打开了一旁的蒸锅,里面正温着几道菜:“你先端出来,我这就好。”

楚宁听话的将菜都端到木案上,正吹着有些烫到的指尖垂涎时,看到了一旁的酒坛,惊呼道:“沈师父,这酒——”

“小点声。”沈雨忙打断他,瞥了眼门口,顺手递来双筷子。

明月扛着两条凳回来,正对上楚宁有些新奇的表情,遂问:“怎么了?”

楚宁紧闭上嘴连连摇头,心中却窃笑:原来平日里正经守礼的明月师叔也会偷吃。

虽说常日里并非不见荤腥,不过能这么畅快的大口吃肉也确实难得,何况今日回来的晚,没赶上饭点,楚宁吃的是毫无模样,看呆了二人。

沈雨打趣:“人不大,胃口不小。”

明月宽慰:“下个月你就轮值到打扫圈舍,不用担心赶不上吃饭。”

楚宁连连点头含糊应着。

沈雨看着他无奈的哼笑一声,又拿起酒碗与明月相碰:“你可有打算了?”

明月摇头。

沈雨又说:“上次见着你刘姨,她最近生意不错,想找个账房先生但又怕不方便,就一直自己管账,有些分身乏术。你若没什么打算,正好先去她那,反正这些你多少懂点,她包吃住也有工钱。”

比不得其他弟子离开山门后或能继承家业,或能为官入仕,即便家中贫穷,也有一亩三分农田作劳,娶妻生子奉养双亲。

在清水山内,明月是掌门的亲传弟子,是门中掌事,授课老师,可清水山外她一无所有,何况又是女子,总没有太多选择。

“要不还是嫁人吧。”

楚宁随口而出,当即挨了沈雨一筷子头槌,痛的他“哎呦”一声捂住脑袋缩下了头。

“让你小子赶个猪,你被猪溜着玩,歪脑筋倒是转的快!”

“我错了沈师父。”楚宁看了看沈雨又看向明月,见她并未介怀,才放下手。

明月搁下筷,向他问:“楚宁,若是你,有何打算?”

“师叔你忘了,我还只是个入门弟子,不守内室规矩。不过若我入了内室,年至十七,应该会回家。”说到这,楚宁脸红起来:“咳,其实我来时娘跟我说过,两岁时家里就给我定了亲,只等我到了年纪娶过门呢。”

沈雨假意应承着点头道:“嗯~好,我这就将你从入室选拔名单上剔除,你好回去娶媳妇。”

“别呀沈师父,咳咳……”

楚宁口中的肉糜还未咽下,说话一着急呛了起来,明月忙化劲一掌拍向他后背,将呛着的打了出来,他才好受些。

一旁沈雨已舀了碗清汤递给他,笑道:“自个吃饭都能呛着,还娶媳妇呢。”

楚宁没理会打趣,忙顺下半碗,紧着说:“您不能把我除名啊。”

“吃你的吧。”沈雨不再逗他,又看向明月:“你与你刘姨也相熟,先给她帮帮忙,住个一年半载不打紧,以后见事有了打算,再走也不慌。”

明月思虑片刻,应了。

她第二次到山下已是七岁,沈雨的一位故友在临清城郊开了家染坊,两人一同前去贺喜。

那天,沈雨和染坊的刘坊主同前来的宾客多喝了两杯,一时忽略了她,小明月看着彼方喧闹觉得无趣,寻了个阔处捡着根短竹竿练起功法来。

一套打完,小明月气喘吁吁抬手擦汗,这时才感到有人在窥伺她。

侧过头,见不远处的墙角探出了半个小脑袋,一双眼睛睁得锃圆,正悄悄看着她。

那双眼睛眨了眨,收回身不见了。

小明月好奇的赶到墙角,见一个衣着奇怪的男人拎着那个小不点正慢慢走远。

小男孩没有哭闹也没有挣扎,似乎只是想扭过头来瞧她,不过也没能如愿。

“明月?”

身后,沈雨找了过来,看见她时松了口气:“你在这!还好,我以为……。”

小明月仰头看着他,手里的竹竿指向男人的方向:“师兄,我好像看到人贩子了。”

“哪里?”

小明月回过头,早已没有了人影。

“先回去找你刘姨姨,我去看看。”沈雨拿过她手中的竹竿把她往身后推了推,又向她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等到来贺喜观望的商客好友都散了,沈雨才回来。

屋子里刘坊主正给小明月剥桔子吃,见他回来,小明月拿着手中的橘子跳下凳跑来递给他。

沈雨正乏,酸酸甜甜刚好解渴:“没有找到,或许是跑了。”他坐下将竹竿还给了小明月,有些丧气。

刘坊主安慰道:“也许是孩子看错了,也许——只是附近哪家小孩来瞧热闹,被大人抓回家去了吧。”

“或许是吧。”沈雨不由得陷入沉思。

某些旧事,总还是不时的跳出来搔痒。

转眼又是一年初夏,明月已在刘氏染坊住了大半年。刘坊主是位三十多岁的女子,本不是临清人,十几岁的时候被家里人卖给行商路过的陆家大老爷做小妾。

这位陆老爷家财万贯妻妾成群,热闹的后院自然免不了要生出个事儿来。

那时的刘姑娘年轻漂亮,性子又温柔,难免更受偏宠,吃穿自不必说,常日里陆老爷得了个好看的金银首饰,也先打发人往她房里送。

如此,令后宅的妇人们守了空房不说,连吃穿用度也被偏了去,自然都要算在她头上。以往暗中争风吃醋吵来斗去的,竟也因一同成了“旧人”而齐了心。

这个来说她出身不清白,坏老爷气运,那个又说她品行不端,败陆家脸面。后来不知怎得,又传出些像模像样的风言风语,成了与下人私通的淫人贱妇。

别的也就罢了,无非是妇人们长舌,但女人沾了淫字还了得?陆老爷听小厮说着,手不住得捋着须子,脸上沉了怒,也不细究了,直接让护院将人绑在院子里抽竹条,美其名曰:以儆效尤。

这口“恶气”终于要出了。夫人远远看着她被拖出屋子,噙笑扫了一眼陆老爷身旁的陆大管家。

十九岁的姑娘,大雪纷飞的天。一旁的男子已僵如枯木。刘姑娘依稀记得,天初寒时,陆老爷使唤往自己屋里抬炭炉的小厮就长着这副模样,只是那时的脸色不像此时这般苍白。

不过她没有精力想了。“枯木”一头栽进还未来得及清扫的雪中,轮到她了。

正碰上沈雨拉了头膘肥体胖的黑猪给陆家送来,听得那寒冬腊月里啪啪的抽打和哀呼,悄悄打听,又好说歹说才用卖这头猪的钱抵了一命。

春暖之时,一封荐书引她寻谋生路,她倒也没辜负这番好意,六年后回来在临清城边开了家染坊,一步步做到今天。

如今坊中的女工,有险些被卖而逃出家的小姑娘,也有生过孩子的妇人,还有农闲时来打短工的庄稼人,都是女子,住在一起也方便。

只是在刘氏染坊这大半年,明月没学到染坊姐妹们的温柔活泼,倒是近来听说这临清城中多了位‘无影飞贼’。

这贼也不偷什么金银珠宝,都是些旁人晾在院里的鱼干腊肉,偷一半还留一半。

此外,最喜欢大半夜在别人家墙檐翻上翻下。没被人瞧见,也就以为是野猫瞎串门,可若不小心被人看到,难免被这喜欢听人墙角的淫贼吓个半死。

贼人身法极快,只见其影,不见其容,如今也一直没人能看清他到底长什么模样,是什么年纪。

女工们闲聊着,明月并未参与,也一幅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她提着桶,顾自将水倒入大锅,似是在认真劳作,其实竖着耳朵都一一听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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