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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蝉时雨(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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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温玫都没有梦到过那个叫“夏央”的女人,她以为自己已经把对方忘了,可是在此刻,她想起了她。

乔鹤望一脸愁容的温玫,手下键盘一敲,原本已经填好的高考志愿又瞬间被删除。

“我还是报A大吧,”她说,“A大挺好的,吃住都习惯,还能每天和你一块儿上课。”

6月27日高考成绩出来,乔鹤省排名第三位,温玫168,前者稳上北大,后者上人大悬,但北师大没问题。

两人原本就应该这样填报,像她们之前约定的那样,甚至胆子大,都不用为了填满志愿考虑其他学校,但事情没能按照预想发展。

或者说,出现了动摇因素。

两人被陈素梅抓包的晚上,陈素梅并没有动手,也没有说难听的话,但怒气令她无法冷静,以至于叶泽兰夫妇刚一赶到,她就晕在了沙发上。

因电话而来的事情没功夫商量了。叶泽兰夫妇开车把人送到医院,温玫和乔鹤坐出租车随后。一路绿灯通行,甚至医护都是一下车就准备好的,可是急救的最终结果却并不美好。

医生说陈素梅是乳腺癌中期患者,才进行过手术,放疗前不应该这么忧心操劳,可能要先观察一两天,再考虑后面的事。

温玫不记得自己当时什么反应,可能是震住吧。她完全不知道平日里风风火火、强势□□的母亲患有这么严重的疾病,还自己去做过手术。

她无措地望向叶泽兰。

叶泽兰是陈素梅的朋友,她知道这件事,但并不比温玫早多久,她叹气:“你妈妈她要强,又不想让你分心,觉得自己能忍,就自己去了。”

自己去看病,自己听到确诊癌症,自己再决定做手术。

温玫这时才想起高考前的有一段时间,确实是不常见到陈素梅的,陈素梅说单位忙,她便得空往乔鹤那里跑。她还真信了。

“会好吗?”温玫问,突然说不出来的难过。

她记得自己在读初中的时候,曾看见过一段话,王朔写在《致女儿书》中,说:“我不记得爱过自己的父母。小的时候是怕他们,大一点开始烦他们,后来是针尖对麦芒,见面就吵,再后来是瞧不上他们,躲着他们。一方面觉得对他们有责任,应该对他们好一点,但就是做不出来,装都装不出来。再后来,一想起他们就心里难过。”

她那时想,生她却不养她,一次次缺席,一次次失信的人,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难过的,就像他们也不会觉得自己会难过一样。可是现在,她难过。

她想陈素梅也不是完全不好,陈素梅会担心她是不是在学校受欺负,会每天晚上给她做宵夜,会因为下雨去给她送伞,会尽量满足她想要的任何东西…陈素梅说她是她唯一的女儿,就算自己工作再累,也不会让她因为单亲被人看不起。

叶泽兰问过同样的问题,她不是骗温玫:“会好的,医生说只要配合治疗,能活5-10年,甚至更长。”

5年,温玫23岁。

10年,温玫28岁。

无论如何都长大了,可是为什么人生精细到用数字来衡量时,就显得这么短暂和抓不住呢。

温玫守在医院外沉默。

乔鹤坐在长椅上陪她,医院的灯白得令人眼花。她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新生婴儿的啼哭,忽地喃喃:“乔鹤,今天是不是出成绩了?”

是,出了,考得都很好,甚至比预想中的好。

叶泽兰没有催乔鹤,只是说:“你自己决定吧,你自己的人生,怎么选都随你,我没意见,但我得回北京在你外婆边上。”

趁工作调动,趁女儿升学,一家人一起回到年迈的母亲身边,是天赐的喜事。

乔鹤点了点头,说“我知道”,再等会儿吧。

等温玫的决定。

温玫真的幻想过和乔鹤一起上大学的种种,单纯无忧得像全世界都在为她们祝福,可现在,看着乔鹤的眼睛,她只能说:“我报A大,行吗?”

A大就在她们这个城市,可能因为太近,显得不太上档次,但A大真的不差,40多万的高考生,省排300名左右的院校。

“为什么不行?”乔鹤不想给对方压力,所以眉眼都笑着,“当然行啊,你报A大,不仅可以选顶尖专业,每逢周末还可以回家,和阿姨待一块儿,多好。”

爱人给予谅解时,眼泪便如洪决堤。

温玫这次哭了很久,为陈素梅,为乔鹤,为大概是一种叫做命运的无力感。

哭完后她睡着了,梦里一片浓浓黑雾,她好像想见谁,可没有人拨雾而来。醒来后坐在病床边填志愿,看见乔鹤,她终于想起自己想见的是谁。

夏央。

夏央给她看过一本册子,上面写了一句话,说“孤鹤北去青云路,回首难把青梅嗅?”她当时觉得这句话实在可笑,就像写她和林老师那句,可如今之景,却似又要验证。

她不忍心让乔鹤因为她,远离父母,放弃更远大的前程。

于是她说:“不了吧,乔鹤,你去北京。”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怎么会花更多的时间去参加冬令营,努力争名次获得提前进入的机会呢?如果不是因为喜欢,怎么会看见别人通过集训队保送,一瞬间的失落呢?如果不是因为喜欢,怎么会那么想得第一呢?其实就是喜欢,其实并没有表面那么坦然和不在乎,其实也想最大努力获得最大收获。

温玫都知道的。

她说:“就算不在一个城市,高铁飞机那么快,周末也可以常见面啊。”

“如果感情因为距离就淡了,那乔鹤你也没那么喜欢我嘛。”

“不要担心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去吧去吧去北京,以后飞黄腾达了,你养我我不就一直待你身边了吗?”

“我爱你呀。真的爱你。”

恋人的理解与宽慰在侧,乔鹤有那么一瞬间,确实动摇了,可最后,她还是摇头,像独脚站定的最后一个锡兵。

“我陪你吧。”乔鹤说。

温玫说不出话。

后来,很久以后的后来,温玫想她和乔鹤分手的原因,很大程度上不是因为乔鹤不爱她了,而是因为乔鹤太爱她了。在每一次选择的岔路口,只要天秤的一端是她,乔鹤都会走向她。

这似乎很好,但另一个方面来说,太沉重了。

班主任的电话打到家中,问乔鹤怎么不报北大,今年市一中没考好,但乔鹤的成绩可太亮眼了。

A市本地台新闻也想采访一下乔鹤,问这个平时爱好打篮球,又长得漂亮的少女怎么兼顾这么多方面的,有什么感悟,但听说对方不打算报北大,又纷纷哑然。

为什么不报?

为了早恋对象报A大?

有些事做的时候太年轻,长大未免后悔。

温玫一一看在眼里,她没生气,也不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甚至,她和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鹤当升青云,啸九歌,展宏图大志,非念小家,贪爱恋,犹豫不前。

未来可能会笑话年轻时的理想,可年轻时的理想就是年轻时最美好的事物。

温玫最终还是坚定了念头,对乔鹤重申:“你去北京吧,就去北京,不然我们现在就,别再见面了。”

她没直说分手,但乔鹤听得懂。

这就是威胁。

一个人为了另一个好,得用威胁的方式。

乔鹤苦笑,这回没再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由着温玫帮她填志愿,确定,最后时间停止,无法撤回。

陈素梅在睡了三天后醒的,知道两人填的志愿后,又是一阵沉默。

“不用跟我待一起,想闯就去闯。”陈素梅说。

温玫哦一声,答她:“已经填了。医生说过几天开始化疗。”

命运给予了得知命运的机会,仍然无法逃脱命运,这就是命运。

乔鹤选了北大的金融专业,就读光华管理学院,温玫选的A大法学,属于五院四系之一。

北京开学早,8月28号就要报道,温玫在机场送别乔鹤。

乔鹤说:“头回你送我呢。”

温玫笑:“不喜欢我就走了。”

喜欢呀,当然喜欢。只是舍不得分离。

乔鹤拥抱了温玫很久,嗅着对方发间的栀子香,感受着对方的心跳,直到广播里开始催促,才依依不舍地走出视线。

下一次见。

温玫9月1号当天开学,与前几天风朗气清不同,天空下着点点细雨。

母亲陈素梅把她送到校门口,碰见迎新的志愿者,志愿者竟是熟人。

“你们都是一中的啊?太好了,”陈素梅格外高兴,“那以后麻烦小谢多照顾我们家温玫啊。”

谢沉雪一身蓝白志愿马甲,笑着点头。

“原来你就是温玫啊?”

温玫想起她,躲在鸭舌帽下不好意思地说“学姐好”,然后在对方转身带路的时候,低头给乔鹤发消息道:“好尴尬呀,给我带路的志愿者是居然是以前上一届的谢沉雪,她还记得我!”

作者有话要说:青梅卷可能下一章或两章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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