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扶摇有些慌，她早知裴宇要过此关。

如果不是萧渊的身份特殊，她不能上门求见的话，按照江湖规矩，她早就该带着裴宇、小东向萧渊请罪。帮众打伤首领，罪责太重了。“你别真以为你们能打伤大哥。”曲扶摇故意让语气显得稍稍轻松些：“要不是大哥看见是你，几个大宇都让他打死了。你没见过大哥的能耐。”

裴宇明知曲扶摇想替自己解围，但这种帮忙他万万不敢接，他继续说道，“小东已躲出去了，请恩公恕罪。但即便他今天在此，责任也都应由我承担。”说完，他暂时闭上了嘴，等待萧渊说话。

萧渊沉默不语。

裴宇在心里叹了一声，的确要给个交代的。“裴宇愿自断左腕，向恩公赔罪。还望恩公宽恕。”

说完，他再不多话，右手腕一翻，固定在衣服内的匕首一声轻响，刀背贴着他的胳膊，完全弹出。裴宇立刻将左手撑在地上，毫不迟疑，高高挥起右手，对准左手腕，用尽全力往下狠劈。

曲扶摇脸色发白，闭上双眼，只得由他去。

想像中的利刃切进骨头的声音未发出，曲扶摇睁开眼睛，见萧渊弯腰弓背，右手下探，于千钧一发之刻，及时托住了裴宇的胳膊肘。曲扶摇大喜过望，却不敢说话，看萧渊如何评判。

“在你的心里，这只手已经没了。”萧渊站直身体，顺手扶起裴宇，“你刚才用了全力。”

裴宇满脑子门子的汗，一时说不出话，只会点头。

“那你的罪，已赎了。”萧渊平静地说，“你以为我是虎蛟帮的吧？你没有随意开枪，不算坏了规矩。不知者不罪。我们两清了。”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曲扶摇大声道谢，开心得不得了。

裴宇这才缓过神来，“谢谢恩公宽宏大量。”

“我有什么宽宏大量？你把这只手剁了，回头你的首领再找半斤女娲给你补上？”萧渊难得的开了个玩笑，虽然他清楚曲扶摇绝不敢这么做。

二人也知道萧渊在开玩笑，哈哈地笑了起来。

“大哥，您饿了吧？大宇，去拿早饭来。”曲扶摇吩咐裴宇。

“不忙，”萧渊摇摇头，“我要给你们看样东西。”

“啊？好，听大哥的。”曲扶摇答道。

萧渊看了眼房门，再次确认是关牢的。他拿出自己的传输器，播放昨天得来的那段视频。

那间白色的屋子再次于空中呈现，萧渊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个视频，每次观看，都是对他的严重折磨。

赤链与那女子前期的对话刚刚结束，曲扶摇“咦”了一声。

萧渊立刻看向她，暂停了播放。

“大哥，刚才我想起一个人。我们先看完吧？看完了我一起给您说。”

萧渊一点头，视频继续。

半个多小时后，播放完毕。

三人的表情都体现出了各自生理上的不适。

几秒后，“要死！”曲扶摇打破寂静：“我早听说赤链是个变态，没想到能变态到这种程度。这，根本就是个，就是个，死变态！”她恶心得找不到合适的词。

裴宇的脑门上又出了一层汗，他用手抹了抹。尽管曲扶摇跟他经常面对残缺不全的尸体，但活生生的虐杀他俩可都没见过。这段视频对心理上的摧残让他异常不适。

“刚才你想起了谁？”萧渊毕竟是第二次观看了，也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他现在只想聚焦在事情上，尽量让自己别回忆那些画面。

曲扶摇答道：“他提到一个人，是那位往生者的父亲吧？老韩，对吗？老韩？”她望向裴宇，向他求证。

裴宇愣了一下，“老韩？别是虎蛟帮的老韩吧！”他叫了出来。

萧渊微微点头，这就是他今天过来的目的，赤链和那女子的对话中，明摆着牵扯到一个虎蛟帮内部的人。“他是谁？”

“赤链身边有两个心腹，一个是军师，都叫他老韩。另一个类似赤链的贴身马仔，据说无比忠心，格斗技巧高超，还很年轻，叫刀六，基本不在江湖上露面。”说到这儿，曲扶摇一拍桌子，“是不是就是刚才扛尸体的那货？”

“赤链喊他六子，”裴宇接着说，“很有可能就是。”

“看来收获比我预期的要大，”萧渊说，“我没想到老韩会是这么重要的一个角色”。

“十有八九，”曲扶摇又看向裴宇，“大宇，你还记得吗？大概一年多前的样子，一年半差不多？老韩在江湖上悬过赏，找他的闺女。”

“对！是有这么回事”，裴宇捏起右拳往自己的左手心里打了一下，“满大街找他女儿，听说虎蛟帮出动了一大批人，在大都的非法组织里拉网式搜寻了一遍，不了了之。没想到啊！这上哪儿找去？赤链下的手，真他妈的！”

“死变态，贼喊捉贼！”曲扶摇很生气，“大哥，这事儿我们怎么办？”

“等等，你刚才说，老韩悬赏找他的女儿，是一年半前的事？”萧渊问道。

“是，大哥，我应该没记错”。

“你亲自去找趟老韩吧”，萧渊悠悠地说，“把这段视频放给他看”。看来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赵文和葛帆事发，不应是因为这段视频。中间隔了几个月的时间。

“然后呢？让他把赤链杀了？好主意哎大哥！”曲扶摇咬着牙说，“杀他几次都不解恨。”

“那我估计老韩一时不会答应，即使他想杀，他也没必要答应你”，萧渊说道。

“呃，那倒是的，那大哥，我要怎么做？”

“策反他，”萧渊指出重点，“让他跟你合作。告诉他，伏羲的目的，就是铲除赤链。”随后萧渊又叮嘱了曲扶摇几个细节。

曲扶摇和裴宇边听，边认真地点头。

十几分钟后，萧渊看看时间，接近7点半，现在赶去单位刚好。“我先走了。”他站起身。

“恩公，吃两口东西再走吧？”裴宇挽留他。

萧渊皱着眉，“你们自便。”

“大宇，要不你自己吃吧，我也不饿。”曲扶摇也皱着眉头。

“我随你们，我也不吃了。”裴宇赶紧说。

萧渊照例从屋内的暗门离开，这也是他偶尔出现在伏羲，每次只选择东偏厅的原因。

他消失在博古架后的暗门中，这道暗门将引导他直接走到四合院的外面。

萧渊走到扶摇阁外，习惯性地贴着院墙，走在阴影之中。

清晨的阳光已笼罩了整片四合院群落，秋天的黄叶虽不茂盛，但也频频地随着吹来的风飘舞、盘旋，最终挑中一片土地或屋顶，安放自己小小的身躯。

朱红色的院墙，经过时间和风雨的洗刷，斑驳地褪了些颜色，却给整个院子覆上了一层厚重的质感。

萧渊抬起头，深深呼吸了一口凉丝丝的空气。他喜欢这里的环境，虽然难得来一次，每次来都裹挟着重要事务。但这儿的时间像是沉淀过，能稍稍抚平他心里的沟壑。

三年前的雨夜，自己穿上保护衣，将一支又一支的手/枪、短筒霰/弹/枪和弹药披挂在全身上下，向扶摇阁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萧渊问自己。只清晰地记得一点：不归路，一旦踏上，就无反悔的余地。

他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在大都市众多的中小型非法组织里，选中曲扶摇、选中伏羲。他对曲扶摇的救命之恩，绝非偶然，而是他观察、打探之后得出的结论：伏羲的元老们必会报复。

那天真的到来之时，萧渊也是犹豫过的。

曾经，他立志要研发出女娲的替代品，让千千万万的平头老百姓也用得起，也能像超级精英阶层一般延年续命。他的提案被连续否决了多次。

曾经，他痛恨与非法组织勾结的同行们，强烈支持除恶务尽。

直到他意识到，问题的根源，一半在贪婪的底层，一半在同样贪婪的顶层。

女娲，神迹般的东西，永远会产生巨大的利益、不断导致血腥的争夺，除非能从源头解决问题。

除非，有人能够打破女娲的稀缺性，否则ITMA的终生宿命就是去封堵四处漏水的管子。管子里漏出的是金钱和权力，拿去封堵的，却是ITMA最优秀、最正义、最热血的一帮青年的无价生命。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萧渊决定，若有人必堕地狱，由我始。

人类历史上任何一项创新科技的研发，都必须以大量的金钱作为基础。其中多项技术，不仅烧钱，还垫上了无数条人命。

在萧渊的有生之年，他没有把握能够独立研发出女娲的替代品，但他决定，他将纵身跃入深渊，全力一试。他需要钱，更重要的，他还需要女娲。

除了控制一个非法组织，他想不出第二条路径。

所以他，萧渊，ITMA公认的翘楚；有史以来晋升最快、成绩斐然的精英；将正直与正义作为人生座右铭的科学家，成了一名暗中指挥非法组织的“黑执法”。

从他救下曲扶摇，接受伏羲的控制权的那刻开始，他再也不能回头。

萧渊本想永离ITMA，除了指挥伏羲，其余时间全部用来做研究。

但三年后他发现，远离白道给他带来的弊端远大于便利，信息不通、手段有限。虎蛟帮的实力本就强大，近两年，更像是跟魔鬼达成了某种交易，显示出手眼通天的威力。伏羲经常被虎蛟帮打得像下水道里的耗子，在泥泞中满地乱窜。

萧渊判断，虎蛟帮必定搭上了某个、或某几个实力雄厚的后台。他再持续隐身幕后，大概率将眼睁睁看着虎蛟帮把伏羲一口吞下。

萧渊本来还在犹豫着，尚未拿定主意。毕竟，“黑执法”是最为他不齿的，而今却要自入污秽。

直到项岚出现。说不上来是哪点打动了自己，或许项岚的优点太多，反正他让萧渊觉得，不能再欺骗自己，认为不归队就是置身事外。

萧渊有多乐意做项岚的搭档，就有多不愿意看见项岚因为坚持做正确的事而受到伤害。

短暂纠结之后，萧渊再次纵身跃下，同意归队。

自此，事情的复杂程度成倍增加。

想到此，萧渊已走出那片四合院。他回头看了一眼，红墙青瓦，稳重大气。院内，却上演着多少见不得光、示不了人的隐秘之事。

一瞬间，萧渊隐约觉得，项岚就像阳光，坦荡热烈，无遮无掩。自己则像这些院子，每一道门都在阻挡阳光的照耀，因为害怕打开门后的情景，吓退了阳光。

一阵心痛袭来，萧渊再次深深呼吸，他大踏步向前走去，没有再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不能去医院，也不能求助，甚至没有自救，

才会在胸口留下那狰狞的伤疤。

为什么不处理伤口？

萧渊认为这是他自己活该，不配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