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渊和项岚步行了15分钟左右，已至服装一条街的南门茶楼。三层木质小楼，门口飘着几面黄底红边的旗帜权当揽客用的装饰。

俩人站在门口，扫视一圈一楼，目标不在。项岚率先登上木楼梯，向二楼走去。楼梯狭窄，萧渊跟在他的身后。

茶楼二层的座位设置开阔，没有卡座包间之类遮挡视线的布置。项岚倚着楼梯口，略一张望，已发现豆子就坐在角落里的一张二人桌边，侧脸正对着楼梯口。项岚看得分明，肯定是正主。不用再呼叫豆子的传输器确认了，项岚大步向角落里的桌子走去。

豆子看见了项岚，一愣神。项岚加快速度，双方相隔不到二十米，如果不是桌椅板凳碍事，他早就冲过去了。

豆子对面坐着的人顺着豆子的眼神一偏头，与项岚打了个照面。此人眉眼端正，皮肤偏黑，中等个头，周身透着一股彪悍之气。

项岚没想到，此人与自己对过眼神之后，居然猛然起身，一把将桌子向项岚的方向掀翻，随即跃过一地狼藉，向窗边窜去。

豆子的反应比他略慢，但也已进入逃跑状态，他转身向相反方向，贴着墙边跑。项岚刚才看见这茶楼的二层设置了两处楼梯，看豆子的架势是冲着另外一处楼梯去的。

“ITMA执法，不许跑！”项岚边喊边冲向豆子，他是目标人物。

项岚的身边掠过一阵劲风，萧渊向反方向奔去，他的目标是跑向窗户的那个。

分头逃窜的二人跑得更疯狂了。

“不开窍的玩意儿！”项岚大声抱怨，提起一把椅子砸向距离自己只剩下几米的豆子，正中其快速运动的腿部。豆子和椅子在地上滚成一团，可怜他距离楼梯口只剩下一米不到了。

项岚扑上去将豆子的双手反剪至背后，用力按着让他的头贴着地面。

他回头张望萧渊的状况。

萧渊追着的男子毫不犹豫地跳上靠窗的桌子，把两位茶客的茶壶茶杯瓜子儿碟踢得到处乱飞，茶客们纷纷抱头，啥也不顾上了。男子一把推开本已半开的窗户，纵身跃出。

项岚倒不担心，萧渊在联谊赛的障碍速度赛上，5.5米的高度都能轻松来回跃下，这茶楼的二层高度还不到5.5米。

果然萧渊也是看都没看，跟着他跳了出去。

茶楼临街的一面全是玻璃，他们跳出去之后，项岚依然能看见他们的身影。按照萧渊的速度，他与男子的距离已经很接近，项岚估计那人能再跑个5米就算顶了天了。

此时，路边一辆黑色的轿车的顶棚徐徐打开，摇下了车窗，一杆黑黝黝的枪管探出窗口。

项岚的脑袋“嗡”一声，他想大喊，想大叫，却发不出声音。

接下来的景象在他的记忆中恍如慢动作。他看着枪管中迸发出火光，听到“啪”一声巨响。□□击发声不应很大，尤其是在热闹的街道中，但项岚却被这声响震得双耳一阵乱响，像耳中发出了高频电波。

他好像听见了□□保险栓回弹的“卡嗒”声，一颗金黄色的弹壳弹向地面，在坚硬的路面上来回蹦了几次的“当啷“声。

这些声音混淆在一起，在他的耳朵里、脑海中来回盘旋，搅得他无法思考。

随后，项岚惊恐地看见，萧渊的身形一顿，单膝跪在地上。他看见萧渊伸出右手拔出激光枪，向前瞄准。

街道上的人群被刚才的枪响完全扰动了起来，有躲避的、乱跑的、趴在地上的，还有大量的不管在干什么反正没忘记尖叫的人。

萧渊不敢射击，误伤的几率太大了。项岚知道他是这么想的，他看着萧渊颓然地垂低枪口，低下头。

那男子早已从完全打开的车顶将自己的身体摔入车内，汽车不管不顾地高速启动，在人群的尖叫声中左冲右突，扬长而去。

他为什么不站起来？项岚的心脏狂跳。打到哪里了？去看他，快去快去。

项岚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喃喃自语，“杀了你们，杀了你们！”他手上的劲儿使得太大，豆子惨叫起来。项岚低头看看，好像这才意识到他还按着一个人。他机械地掏出电子手铐，一把将豆子铐在楼梯的栏杆上。

项岚往楼下冲，刚下了两个台阶，腿一软。好在他久经训练的肌肉反应无需经过大脑指挥，他的手臂自动抓紧栏杆，阻止了自己从楼梯上滚落。

快点快点！此时此刻，项岚很讨厌自己，为什么这么慢？

项岚终于奔到萧渊身边，他也单膝跪下，小心翼翼，“怎、怎么了？”他的嘴唇哆嗦着，千万不能是腹部或者胸部。他俩没把今天的任务当回事，谁都没穿保护衣。地上一滩血迹，触目惊心。

萧渊平日里就非常白皙的脸色现在更显苍白，他抬起头，额头上暴起一根青筋，突突跳动。“没事。”语气依然平淡。

“痛死了”！项岚咬着牙替萧渊喊出口。枪伤造成的痛感中，烧灼般的疼痛是体感最明显的，其表现形式就是跳动的疼。中枪者最初感觉麻木，几秒之后剧烈的痛感袭来，感觉身体的主要脉络跳动不休，每次跳动都会引起穿刺般的痛觉。

萧渊温和地看着项岚，摇摇头。

“打哪儿了？”项岚一边急切地问，一边紧张地用眼睛搜寻伤口。萧渊的失血处来自他的左大臂。“这儿？”项岚指着伤口。

萧渊点点头，他想把外套脱去，查看下伤口。

项岚终于松了口大气，车内的□□只击发了一次。他阻止萧渊，“别脱。”在没看到伤口之前，项岚不想移动他的胳膊。

项岚掏出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刀，轻轻地剪开萧渊的外套和衬衣。血肉模糊中，一颗弹头恶毒地嵌在萧渊的臂膀之中，将周围的肌肉组织和血管搅合得一团糟，鲜血还在涌出。

项岚野蛮地拉扯自己的T-shirt，撕成长条，三两下完成了简易包扎。好在他今天还穿了件休闲西装，否则项岚现在只能光膀子了。

萧渊挑了挑眉，不好意思直面项岚半裸着的上身，他避开眼光，嘀咕着：“小浪浪。”

“都什么时候了！”项岚又气又急，“谁还管浪不浪？快走，去医院。”

“你抓的人呢？”萧渊提醒他。

“哦！”项岚站起来，茫然地看了看萧渊，“我去把他弄过来。可是，我要先陪你去医院。”他咬咬牙，“我拖着他陪你去医院。”

萧渊无奈地建议他：“总部诊疗室处理枪伤没问题。”

“我先把人弄过来。”项岚转身跑起来。

总部禁止非工作人员进入，嫌疑人带不进去。项岚边跑边提醒自己，到了车上给随便找个同事，把嫌疑人押到分部去。在总部附近交接就行，不管怎么样，萧渊的伤要马上治。

项岚几步跨上楼梯。

得，刚才的都白想了。

茶楼的楼梯也是木质的。原本铐着豆子的那截栏杆现在支离破碎，豆子不见了，连着电子手铐也不见了。二层的茶客们个个惊魂未定，惶恐地望着项岚。

项岚一脚踢向残破的栏杆，怒吼，“我靠！”

一段木头脱离了楼梯，直直掉向一层的地面，一声闷响。

项岚紧张地弯腰看着萧渊坐进副驾，自己才飞快地奔进主驾驶座。“指令，去总部，高速，鸣笛。”

汽车立刻启动，车身上平时看不见的ITMA标识高亮成深蓝色，警笛声大作。

萧渊弱弱地又建议他，“不必了吧？”

“听我的！”项岚凶得很，小虎牙都龇了出来，“谁知道有没有打到骨头？”这颗子弹如果是嵌在骨头里，将是非常麻烦的事，恢复期也会比较长。

“我觉得，没有。”萧渊冷静地判断。

“最好没有！”项岚咆哮。

每次萧渊受伤，这个人都气急败坏。

萧渊又想说什么，项岚顾不上他，直接给莫如慧打电话，“莫姐姐，萧渊中了一枪。”他外放通话，要是莫如慧指挥他俩做些什么，他就能省去转述的时间。

“哪里？”莫如慧作为职业医师，枪伤又是她最常处理的受伤类型，她保持着冷静。

“左大臂，未贯穿，子弹还在体内。弹头目测5.4，微型口径的防身□□。”项岚也恢复了理智，他一口气提供了尽量多的信息，方便莫如慧做判断。

“如果没打到骨头，还算可以，止血包扎做了吧？”莫如慧问他。

“我觉得没有打中骨头。”萧渊插了句嘴。

项岚恶狠狠地瞪着他，“做了！”他回复莫如慧。

“别理他，”莫如慧说，“他这个人，可能打中了他也觉得没打中。你们现在过来吗？”

“对，大概20分钟能到。”项岚忽略了莫如慧前半句话，他现在没心思评价萧渊的性格。

“我做准备，等你们。注意安全。”莫如慧挂断通话。

ITMA的车在道路上呼啸急驰，前方的车辆纷纷提前避让。

项岚的胳膊肘撑在座位之间的中央扶手箱上，他瞪着萧渊的伤口，痛苦地闭上眼睛。扭过头对着前挡风玻璃，“他妈的武清远！”他忽然破口大骂。项岚以前提起武清远都是尊称其为“武主管”，这次不仅直呼其名，还骂上了。

萧渊疑惑地看看他。

“每次做他的破烂任务，你都会受伤！”项岚咬着牙。

萧渊一想，还真是。不过自己明知道武清远分配的任务有坑，但应该不包括受伤吧。两次都是意外，“不要迁怒嘛。”他安慰项岚。

项岚当然知道自己在迁怒，“那我怒谁？”他看着萧渊，“你都这样了，我能生你的气吗？不能。我还很生自己的气，那，那我怎么办？”他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怒火消失，委屈顿生。

“我没事儿，过几天就好了。”萧渊温柔地告诉他。

“不知道呀，要看了才知道。”项岚小声说，“每次你受伤，我都阻止不了。”他看向窗外，“一点儿用都没有。”最后一句几不可闻。

萧渊心里忽地升起一片疼痛，让他暂时忘却了来自胳膊的折磨。不知该说什么，萧渊看着项岚，伸出右手抚了抚项岚撑在自己身边的手臂，“好了，好了。”他柔声安慰。

项岚没回头。他心里的感受很奇特，又疼、又暖。他想说很多话，又似乎什么都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