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佳在不远处站着，小孩子蹲在一旁，拿着个小砖块在地上划来划去。王永正依旧戴着手铐，呆若木鸡地站在闻佳身前。

“把小孩子送回去吧。”项岚对闻佳说，然后又转向王永正，“你记得我呗？”

“长官，”王永正嗫嚅着，“记得，我记得。”

“把你的东西全还你了，你掉脸子就去杀人？长本事了，多余给你放了呗？”

“那贱货派人抢了我的货，长官，我真活不下去了。”王永正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砸了自己脑袋几下。

“王永正，你第一天做生意啊？你第一次被人抢啊？你自己没抢过别人？”项岚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自己想想，不用回答我。”

王永正眨巴着眼睛，刚才虽说是一时激愤，真的想杀了杨惠新那个贱货。但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要是执法没来，多半已经把人杀掉了。

那自己这辈子也就交代了。仔细想想，真是不咋值得。

他骨子里是怯懦的，不然，当时面对四个男人抢他的货，他明明揣着把刀，却连拔出来的勇气都没有。杨惠新毕竟是个落单的女人，在王永正的归因里，他把杨惠新当成了唯一的罪魁祸首。

现在怒火已灭，担心和后怕取而代之。杨惠新也是虎蛟帮的人，不说白道这头，单说虎蛟帮，估计也会把自己碎尸万段。

自己做小买卖当然不是一两年，被黑也不是一两次，自然，也是抢过别人东西的，不然怎么会进去蹲了几年呢。

好死不如赖活着，几个工人也没胆子弄死自己。躲一阵子算了，上哪儿搞不到一口吃的。自认倒霉吧，以后别跟这些非法组织做生意了。

王永正想明白了，“长官，我刚才太激动，我不找她麻烦了，我保证。这亏我吞了，不提了行吧？”

“你砍人一刀，就这么算了？”项岚没想逮他回去，但也不能轻易地就让他走，生怕他的教训不够深刻，过几天想不通又犯浑。

“那，那怎么办啊？长官，你要抓我？”

“按道理说，是的。”项岚给他递了个活扣儿。

王永正听明白了，“别别，我赔她医药费成吗？营养费？”

“可以商量。”

“可是我现在没钱啊，我真一分钱没有”，王永正着急道。

“没钱挣去啊，挣着了再来赔偿人家，够宽大了吗？”

“行行，长官，这行，等我赚到钱了，我一准儿送来。”王永正真想马上就离开这个鬼地方。

“哦，那你以后再跑到人家门口，我就默认你是送钱去的。要不是送钱，我是不是还得抓你？”

“是是，是这个理儿，长官，你说得没错。”

“好吧，你挣钱去吧。”项岚示意早已回来的闻佳打开他的手铐。

王永正飞快地走了。不出意外的话，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杨惠新家门口了。

已是深夜十一点多，萧渊对闻佳说：“今天辛苦你了，你回去休息吧。”

闻佳快累劈叉了，她的体力跟两个青年男子自然不好比。她打了个招呼就撤，离开的速度不亚于王永正。

项岚看看闻佳的背影，又看看萧渊：“我们也撤？”

“你还想撤啊？你可撤不了。”

“干什么？”项岚故作惊恐地抱紧自己的肩膀，“月黑风高，你想干什么？”

“表演会传染，是吧？”

项岚嘿嘿嘿地笑了起来，“那说正经的，我们为啥不能撤？”

“你说，杨惠新梳妆打扮，涂脂抹粉，给谁看？”萧渊望向贫民窟的深处，夜色中，一座座紧挨着的、高高低低、形状各异的小房子，闪着零星的灯光。

像一群不知名的怪兽，蹲踞于黑暗中。

项岚一下子就明白了萧渊的意思，“花勇跑了，她打扮起来，必然是要给某个人看了。刚受了伤，又没伤到动不了的地步。你是说，要么某个人会来看她，要么她会去找对方？”

“对。”萧渊跟项岚之间的沟通是顺畅的。项岚这个人，聪明得很，一点就透，举一反三。“她对虎蛟帮那么熟悉，她掌握的信息，花勇都未必知道。”

“太有道理了，很可能就是虎蛟帮的人，不走了，守着她。”项岚目光闪闪地看着萧渊，“小可爱，你脑子可真好使。”

“纯粹猜测，也有可能白等”。

“没事儿，值得。”项岚跟萧渊一起，将目光投向杨惠新的住处。那间屋子，现在还亮着灯光。

约莫过了50分钟，杨惠新果真打开门，走了出来。

门廊的灯光下，她浓妆艳抹，外穿一件毛毛领的粉色大衣，里面是黑色雪纺纱质地的旗袍，紫色蕾丝边内衣若隐若现。脚蹬的银色坡跟鞋将她原地拔高了6、7厘米。

躲在暗处的项岚惊恐地脱口而出，“我神，接下来的内容是我们不付费就可以看的吗？”

他身边的萧渊确定这次项岚没有表演。萧渊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以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大变活人场面。

这女人扎实好手段，踩着那么一双鞋，硬是一口气走了半个多小时。

她终于在一片住宅区门口停了下来，四处看了看。

此时已接近凌晨一点，人烟稀少。萧渊和项岚离得远远的，又一直刻意避开灯光，杨惠新看不到他们。

杨惠新又走动起来，最后消失在一栋居民楼的门口。

萧渊和项岚急步跟上，刚好来得及看见她乘坐的电梯停留在第6层。这片居民区属普通住宅，没有大堂和门卫。

楼里空荡荡的，除了他俩，再无其他人。

“只能到这儿了。”项岚遗憾地说，就算能找到杨惠新去了哪户，贴着人家门口听见什么动静的希望也不大。

”明天请侯文进查查吧，”萧渊同意他的看法，“你现在可以撤了。”

“你呢？”

“撤呀，不撤难道要找机会偷窥付费内容？”

“哈哈哈，小可爱说得对，那我们，打道回府。”

杨惠新现在来找罗胡子，还真不是为了上演付费内容。

她在门口敲了半天，才把睡得像死猪一样的罗胡子敲醒。

“敲魂啊敲！老子宰…”话说到一半的罗胡子看见门禁中杨惠新的脸，吞下了后半句话。这女人干嘛呀？都几点了往我这儿来。他打开门。

还没等罗胡子开口，杨惠新已一头扎进他的怀里，”胡子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眼泪说流就流，话音未落，眼泪已滚出眼眶。

“咋的了？”罗胡子不明所以，本能地抱着扑进怀里的女人。“别站门口了，进来说吧。”直觉告诉他，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完的。

尽管杨惠新来过他这儿几次，但一个招呼不打、人就扎到跟前，还没发生过。

罗胡子半抱半拖，将女人安置在沙发上。自己去拿了条毛巾，先擦了擦自己的肩膀—感觉湿乎乎的，才把毛巾递给杨惠新，“别哭了，擦擦，咋了？”

杨惠新接过毛巾，捂住脸。稍顷，她飞快地脱去大衣，露出胳膊，她的手臂上还缠着此前项岚帮着她包扎的破烂毛巾，隐隐透着血迹。

“哟？你这咋搞的啊？”罗胡子还是不明白。

“王永正找上门儿来，拿刀砍我！”杨惠新大声说，“差点儿把我杀了，”她放声大哭，“我还以为，肯定死了，活不了了，呜呜呜。”

罗胡子一惊，“他敢去砍你？”他挠了挠下巴，“这他妈我可是真没想到。你没事儿吧？”

“还好有旁人来，他才跑了。”杨惠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了好了顺顺气。”罗胡子坐到她身边，抚摸她的后背，帮她顺气，杨惠新就势瘫倒在他怀里。

”胡子哥，帮你办点儿事儿怎么这么难啊，”杨惠新用毛巾擦着自己的眼角，小心翼翼，生怕把妆给弄花了。“把我砍成这样，我还得照顾我儿子呢。谁照顾他呀？万一把我砍死了呢？”

罗胡子嘬着牙花子，“我属实没想到这孙子敢这么干，挺有胆儿。”

“我不就是想多帮你挣钱嘛，把货款都给你留着嘛，这是要把命搭上啊？”

罗胡子皱着眉头，这娘们儿，说得好像全是我一个人挣钱。主意可是你出的啊，对帮里和王永正说张勇把货款卷了，硬是扣下了80%的货款留给自己。问题是我他妈也给过你钱了。想怎么地？挨了一刀，多要点儿？

杨惠新偷偷查看罗胡子的反应，看他的表情比较难猜，但肯定不是心疼，不知在琢磨啥心思。她以退为进，摸着罗胡子的胡茬，“我就是被吓到了，手又痛得厉害，满脑子就是想见你。让你心烦了吧？”

罗胡子心中一软，说到底，自己是个大老爷们儿，对面的是个娘们儿，又是跟自己的，还扎扎实实挨了一家伙。也是，不找自己，她找谁去呢？“我明天就让兄弟们把王永正找出来，卸他一条胳膊。”

“算啦，胡子哥。万一王永正胡说八道，还给你惹事了呢。你知道，我最在意的就是你了，可别给你再添乱了。”杨惠新慢言细语。

罗胡子的心里给熨得挺平了，知道为我着想就成。花勇只是跑路了，可不是死了。早晚会发现老子让他背这么大一黑锅，够麻烦的了。

王永正是苦主，道上的都明白，要么呢就把苦主彻底做了，要么呢别招惹人家。卸他条胳膊，做起来不难，但很容易就把苦主逼上绝路，到时候不定再干嘛呢。老子总不至于，真的给他宰了吧？这娘们儿多少还是懂点儿事，那就好。

想到这，罗胡子轻松了些，他揉了揉杨惠新的大腿，“那听你的，放这小子一马。就是委屈你了啊。”

杨惠新基本上也看明白了，罗胡子的面相看着粗，心则不粗，想法和顾虑都不少。

更重要的是，这人不给自己交心，说白了，不是真心。既然以退为进已使出来了，不妨再退一步，再说了，自己也根本没什么能拿捏得住这个人的。

于是她犹犹豫豫地，像要站起来走人，“胡子哥，你累了吧，下午在我那儿你那么厉害，这会儿肯定困了。”

罗胡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下午刚下人家的床，这会儿人举着条血淋淋的胳膊，还来关心安慰自己。行吧，女人嘛，意思不到拿钱补，给了钱意思就到了。

“你等会儿。”他对杨惠新说，起身去卧室，又飞快地出来，手里捏着自己的传输器，“你该去医院就去，我不方便陪你，给你转个帐，就当是营养费，你给自己和孩子买点儿好东西补补。”

“我不要，人家来找你又不是为了钱，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人嘛。”杨惠新口是心非地撒着娇。

“知道知道，我这不就是，表达点儿心意嘛，拿着吧。”罗胡子亲自从她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传输器，完成了转账。

至此，杨惠新今天来的一半目的已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