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4点左右,东区分部关押处突然警报声大作,灯光忽明忽暗,为数不多的内部干事们紧张地快步走来走去。
单人拘留室里的青皮酣睡得正香,忽然被彭凯猛烈摇醒。“干什么?”青皮咕哝着。
彭凯满脸焦急,”换地儿,起来跟我走。”
彭凯将青皮带上一台专用于运送犯人的厢体车,凌为生负责开车,彭凯则在后厢里看着青皮。
押运车飞速驰离东区分部,开往城区方向。
此时正是人们睡眠最为深沉的时候,整个大都沉浸在酣睡中,不可期的新的一天还未到来。
押运车开远了,东区分部恢复了平静。灯火重起,一切如常,适才的场景恍如一场梦。
项岚和萧渊站在总部的超大型监控屏面前,跟随隐形无人机的俯视角度一路关注着押运车。
隔壁房间里,侯文进对青皮这个他们找了好几天才锁定的嫌疑人十分重视,他亲自远程操作无人机执行跟踪任务。
青皮今晚睡得这么香倒不仅仅因为他心理素质好,还因为他被下了药。熟睡之后,凌为生偷偷地在青皮的后背植入了微型跟踪器。
即使无人机跟丢,他的行踪对于ITMA来说也将一目了然。
车子开到第二个环城公路入口,猛地向前一顿,停了下来。这是项岚事先与同事们商量好的位置。路边500米处即进入密集的居住和商业区,宛如茂密的钢筋水泥森林,易于隐匿。
凌为生下车检查轮胎和发动机,十分钟还没搞定,好像问题很棘手。
彭凯在后车厢坐立不安,连连隔着车门向凌为生发问,没得到像样的回答。最后他终于警告了青皮几句,下车去帮凌为生的忙。可能太着急了,彭凯疏忽了从外面锁上车厢门。
现在那扇门留着一条诱人的小缝,透着凌晨时分特有的幽光,以及自由的气息。
无人机谨慎地保持了相当远的距离。押运车的后车厢静悄悄的,想来青皮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约一分钟后,青皮推开车厢门,跳下车来,落地时踉跄了一下,但试着走了几步之后就恢复了正常。他还戴着电子手铐,不过并不妨碍他奔跑。
他大步跑了起来,歪斜着身体,向那片居民区奔去。
无人机立刻调转机头,尾随青皮而去。
等他奔出一两百米后,彭凯他们才佯装发现,大呼小叫地追了他一阵,放弃了。
“好的!”项岚笑起来,“果然不聪明”。
萧渊一言不发,盯着屏幕。他们的计划进行到现在,才算刚刚开始。
青皮成功跑进居民区,再拐一个弯,从外面的道路上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他拐弯了,他的身体猛然僵住了,极不自然。
他的脑袋上瞬间开出一朵鲜艳的红色大花,花瓣四溅。
青皮摇晃了一下,面朝下扑倒,进入濒死的抽搐状态。
“该死的!”项岚跳了起来,猛一挥拳,“谁干的,该死该死!”
萧渊挺直后背,挪开视线,微微眯起双眼。多半是狙/击/枪,太精准了,从时间到地理位置,包括准头,无懈可击。
好整以暇、势在必得的致命一枪,枪手甚至不屑补枪。
除了内部有人通风报信,泄露了全盘计划、让对手有时间完成了全套准备工作以外,萧渊想不出别的可能性。
几个小时后,ITMA的员工们陆陆续续走入总部大门,上班时间已到。
宋柯的办公室里站了三个人,萧渊和项岚站在宋柯对面的左侧,武清远站在右侧,中间隔了一米多的空隙。
宋柯也站着,屋内的气氛明显有些紧张。
宋柯对着武清远说:“武主管,嫌犯逃跑、又莫名被打死,这事儿不小啊。”
武清远显得很为难,他摆了摆脑袋,小声地回答:“我有责任,我肯定有责任。”
项岚挺了挺胸,“宋局长,这事儿是我的错,我没有及时向主管汇报,是我的失职,请处分我。”
“不是”,萧渊立刻说话,“项岚提醒过我要向武主管汇报,是我因为事态紧急,又是深夜,决定事后汇报。不是项岚的过错。”
项岚着急地瞄了萧渊一眼,傻瓜抢锅,大傻瓜。
武清远微感意外,他没想到萧渊会一口承认,但也颇觉轻松,说话声音略有提高,“宋局长,他们欲擒故纵的这个操作呢,理论上确实在执行组组长的权力范围内,不是非要先跟我打招呼的。只不过他们动员了东区看守所的许多人手,场面搞得有点大。”他看了看宋柯的脸色,“当然,”他补充道,“关键是嫌犯突然就被打死了,这个确实,嗯,出乎意料。”
宋柯挑起眉毛看着他们,“哦?我还不知道,执行组组长已经有人履新了?请问哪位是这个有权力自己决定的组长?”
三人立刻意识到,把实质当成形式了。名义上没有的东西,在台面上等同于没有。三人陷入沉默。
项岚有些不服。明明高层不肯委任,我们干的全是组长的活儿,拿的是副组长的待遇。有功了口头表扬,出事了你们说越权要打板子。哎呀我去,真官僚!
武清远打算和稀泥,他码准了宋柯现在也拿萧渊没办法,能回来做事就不错了,难道你再给他放长假踢回去吗?这人也是你宋柯亲口指定的,否则人家哪来的这不服管的脾气啊。
萧渊自己承认了就好,反而项岚夹在中间难做人。自己确实有意提拔项岚,项岚现在可不能背处分,否则提拔立马泡汤。
武清远想明白了,开口道:“宋局长,萧渊毕竟刚刚回来。三年的空白期,任何人都需要适应嘛。我看他一回来就加班加点,昨晚上整宿没有休息,态度上还是非常不错的。有些事情,一时没想清楚,犯了迷糊,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萧渊经受的打击太大。”他说到此,索性再表现得更加人情化一些,“哎呀说起来这多少也是我的错,如果当初我推荐给萧渊的不是那一个,可能后来的悲剧也不会出现,现在想起来都让我心痛不已啊。虽然我也不是有心的,我也预料不到将来会发生的事,但…毕竟萧渊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啊。”
宋柯没法阻止武清远节节攀高的长篇大论,只得担心地瞥向萧渊。
萧渊眨了眨眼睛。
那个有着天使一般容颜的孩子,在自己的怀里紧紧闭着双眼。
他的皮肤像羊脂玉那样洁白透明,有着跟自己如出一辙的长长睫毛。
看上去像睡着了,但一缕鲜红的血液,缓慢地从他的小耳朵里流出来,流到自己的胳膊上,预示着一切的崩塌。
无数次盘旋在自己心里的画面、无数个难眠之夜里噩梦的根源,再一次出现在萧渊的眼前。心痛如一把烧得火红的针,猛地扎在心脏中央。
萧渊不由自主地咬紧牙关,垂下视线,背在身后的双手用力地扭结在一起。
他轻轻地、长长地吸进一口冷冷的空气。让这口带着凉意的空气去中和正在升温的怒火。
闭嘴。萧渊告诉自己,闭嘴,关住想冲口而出的怒骂,也关住那些不该在众人面前流露出来的情感。
项岚不明白武清远到底在说些什么,但他似乎能够接收到站在身旁的萧渊身上正在无声散发的压力。
项岚看看两位领导,又看看萧渊。
他小心地用自己也背在身后的右手,够过去,几不可察地扯了扯萧渊的衣袖。
项岚希望自己的支持和安慰能够传递给他。
武清远说得很顺嘴,又有了新的想法,“萧渊”,他侧身转向萧渊,想布置工作,“释放青皮的计划出了大漏子,个人情感和心态先放一边不提,我看你还是应该先从工作的方式方法上深挖根源。有没有可能计划的架构就是存在问题的呢?有哪些准备工作做得不充分呢?执行层面是否也存在不到位、不精确的情况?我个人建议啊,你先写一份完整的…”
武清远想说的是“报告”,他惯于让同事写报告。写报告是多好的工作习惯,既能理清思路、呈现反思的过程,还能留下书面痕迹。
真想让每个员工都天天写份报告。
宋柯判断,任由武清远发挥肯定是不成的了,眼看着他要把萧渊按在办公室里写报告。
以自己对武清远的了解,一份两份报告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搞不好就是十份八份。虽然萧渊有效地控制了自己情绪,但也不能纵容武清远一再挑衅萧渊的底线。
要把萧渊拉出武清远的泥潭,只能…骂萧渊一顿了。
宋柯精确地在武清远说出“报告”二字之前截断了话头。
他故意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子,“萧渊!你在工作上的失误让我有些失望,这不该是你的水平嘛!我本来正在考虑递申请,让你官复原职。但现在,我认为你尚未准备好。”
宋柯停顿了下,扫视一遍对面的三个人,又看回萧渊,继续说道:“你暂挂执行组副组长的职位。以后跟你的平级同事项岚搭档好,虚心向你的主管领导请示学习。有没有问题?”
萧渊没有丝毫停顿,立刻明白:“没有问题。”
萧渊明了宋柯的用意。他归队之时与宋柯的谈话,宋柯已明确表达过暂时让他与项岚搭档。现在又重复一遍,却变成了对自己的惩罚。明显是想把自己从武清远的安排中拽出来。
武清远更是无话可说,自己只是想让萧渊去写检讨报告,大领导一句话降了萧渊半个职级。惩罚可是重得多了。
自己要再提出什么工作指示,那就太不懂事,难道嫌弃宋局长的处罚太轻吗?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
宋柯觉得沉淀得差不多,各人心里都该有数了。他转向项岚,“项岚,这半年辛苦了,表现得不错。工作上生活上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大胆跟组织上说。”
项岚赶紧冲宋柯微笑,“没有没有,挺好的,谢谢宋局长关心”。
宋柯又叮嘱武清远,“办法总比困难多,虎蛟帮不是只有青皮一个人嘛。对他们这种恶霸地痞,抓紧时间,跟他们清算!”
武清远马上站直身体,“请领导放心!”
三人从宋柯的办公室走出来,各怀心思,表情都很严肃。项岚主动跟武清远道了个别,拉着萧渊回到他们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