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帮昆仑子并未在三秒之内答应，而是在第七秒。

青衫染血，几位昆仑子狼狈地布阵，李一与舒家主已然停战，王父护着王氏子弟退到一边，青年魔族已经醒过来，看向晕厥在银月弯钩下的妹妹，艰难喘息。

他仍被困在谢辞神识所铸的囚笼中，锐利的灵力仍在体内肆虐。

只是不知怎的，那灵力竟不似先前暴戾，细小的莹白粒子摇摇晃晃，光芒不定，喝醉了酒似的。

一般而言，灵力代表了其主人的状态。

他抬眼望向谢辞。

玄衣劲装的少年郎凌空而立，身姿挺括，容色俊美，轮廓锋利，眉眼漠然，垂眸俯视时，长睫间泄露的目光如有实质，如冰似刀般扎在殿内众人身上，昆仑子不觉加快了动作。

整个人如一把出鞘长刀，寒芒烈烈，几欲刺伤人眼。

昆仑短时间内声名大噪的天之骄子，其实曾有魔族暗中前往窥探。

回来之后，皆言其孤僻冷漠，分明是再年轻不过的鲜活年岁，勾唇而笑时，那双黑黢黢的眸子却流出令人心惊的冷意来。

那魔族战战兢兢，误以为伪装被识破，后来发现此人对所有人皆是如此。

而今他一见，发现果然与传闻差不离，甚至冷漠更甚。

无怪乎昆仑对其暗中防备，任何人见到此人，都会觉得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荒漠空谷中凶戾残暴的孤兽。

体内灵力愈发沉静了，甚至不再游离，晕乎乎地沉在一处。

青年魔族目光诡异起来。

是不是……何处出了差错？

谢辞不清楚他人的想法。

他握着刀，指尖在颤，视线落在下方渐渐成型的大阵上，却望不见个中形态。

分身在干什么？他想，师娘要看，要为他换布，由着她去便是了，何至于说出如此伤人的话……正想着，指节一紧。

青年魔族体内原本停滞的灵力蓦地躁动，疼得他闷哼一声。

衣带松落。

……

沈微霜静静看他。

桃粉纱幔遮住少年冷厉眉目，他咬唇，修长指节落在腰带上，轻缓一抽，紧缚着劲瘦腰腹的衣带瞬时松落。

衣襟松垮，半露出结实胸膛。

“师娘。”他轻唤，抬眸望她，因为紧张，眉眼较寻常更为锐利，凌厉锋芒晃人眼目，声线也紧绷，唤了一声便停下，沈微霜不动，他便咬牙，长腿一伸站起身来，几步关了门，又去水盆子里拧了巾帕，欲要弯腰自那木箱中拿纱布时，沈微霜总算制止他。

“我来。”

她自个儿拾了被自己扔下的白纱，从谢辞手中取了巾帕，微抬下颌示意他往榻上坐。

谢辞重又坐下，目光忐忑不安。

沈微霜将纱布置于枕边，他下意识跟去视线，见她葱白指尖，又匆忙收回，抿唇恍惚片刻，苦涩药香中，缓缓褪去衣襟。

他在很多人面前裸/露过。

小时候，衣不蔽体，入昆仑后，那些人要研究他的肉/身与神魂。

裸.露的同时，通常伴随着血肉横陈，入骨之痛。

可是，沈微霜不一样。

她拿着药，是要来治他，可她也会带给他痛苦，另一种痛苦。

比那些人带来的要难熬很多，可具体是哪种，他说不上来。

衣衫半解，少年赤着上身，缓缓倒入一片温软被褥中。

纤尘漂浮，霞光沁入室内，纱幔漏下桃色阴影，覆在赤/裸肌肤上，少年人宽肩窄腰，肌肉纹理结实，线条流畅，每一处都如雕刻出来般好看，胸膛随呼吸起伏，纱幔光影随起伏疏漏流动。

肌肉并不贲张，蛰伏如沉眠的荒兽，只是每一处都极有力，血脉在其下奔涌，浩荡灵力流动，起伏间流露出可以预见的攻击性与暴戾。

经过昆仑池疗愈的，近乎完美的躯体。

发丝散落了，遮住半只眼，少年轻抬黑眸，望向床榻边站着的女人。

有一瞬间，他显出某种令人胆寒的侵略性。

强悍、凶戾，充满煞气。

沈微霜低眸看他，云低鬟鬓，素靥盈盈，身姿柔软淑婉，柳腰不盈一握，她整个人柔得像覆在他身上的纱幔，又远比那软绵细腻。

床上少年分明一只手便能折了她的腰，毫不费力便能将她压在床上牢牢钳制动弹不得，但她春水般的眸子里，映出的却是他五年前残缺破损的瘦弱身躯。

于是她叹口气，半坐至榻边。

“伤口还疼吗？”她轻声问，谢辞怔愣片刻，反应过来。

“不疼了。”他乖巧摇头，又道，“其实那些伤很快就会好的。”

他恢复很快，自小便异常的快，那次之后他身上被邪灵暴动撕扯出的伤很快痊愈，倒是沈微霜身上的擦伤久久不见好，谢辞每日看她上药，忧心忡忡。

沈微霜不应声，指尖在他额头轻弹一记。

“以后还敢不敢这样？”她问，“知道你年轻精力足，可隔壁十个陈三娃加起来都没你一个胆子大。”

隔壁陈三娃，与谢辞同龄，成日斗鸡走狗，吓唬镇上其他小姑娘。

谢辞这样一声不吭上山的行为，沈微霜这还是说好听了，说难听点叫冲动鲁莽行事不经过脑袋。

“那陈三娃能跟我比吗？”谢辞叫屈，话落又抿唇，低声道，“不敢了。”

他其实是有准备的，料定了自己死不成，可沈微霜的伤将他吓得魂飞天外，至今想起来都后怕不已。

沈微霜轻哼一声，也不多说，拿起温热的巾帕，往他身上摁。

谢辞深深望入她瞳眸。

他看到五年前的自己躺在床榻上，右半边身躯的血肉似是正在好转途中，仅呈些许腐烂之象，总体而言甚至算得上完好，左侧也有伤口，应是被邪灵撕扯留下的，也已好了大半。

沈微霜的巾帕落在他已经复原的肌肤上，将那些原先留下的血迹擦拭干净。

这是他在她眼中的模样。

可事实是，他十九岁，完好的身体陷在床榻中，那条半湿润的巾帕在上身点触，沈微霜怕碰到其他伤口，动作轻柔，停留时间极短，饶是如此，巾帕也在纹理分明的胸膛留下几条水迹。

水迹泛出润泽的光。

这哪里是擦拭伤口，分明是挑/逗。

他又感到某种奇异的痛楚。

谢辞阖眸，半边脸埋入被褥中，沈微霜以为弄疼了他，吓得缩回手。

“哪里疼？”她问。

谢辞也不清楚这痛楚来自何处。

“无事。”他低声，“您继续吧。”

沈微霜不敢了，低眉打量自己到底是碰到了哪儿，谢辞看她，低笑一声。

“师娘，”他挑起话头，“您也答应我一件事儿。”

“什么？”

“不要再说方才那样的话了。”提起这事，他倒是来了劲头，抬指隔着衣物捏住她纤细腕子，沈微霜不明所以地抬眸。

“哪样的？”

“方才那样的。”谢辞强调，“就是方才那样的！”他无法复述出口，兀自沉默须臾，俊俏面上泛起几分倔强，又隐隐透着委屈，“我不喜欢，非常不喜欢，师娘，往后别说了。”

“哦。”沈微霜总算记起，好笑道，“你自个儿犯倔，如此严重的伤势不给我看，可不就是不想我管？”

眼看着谢辞又要发恼，她笑着安抚：“好好好，若是你往后听话，我便永远不说了。”

“我会听话的。”谢辞握着她的手，一路带到面庞处，将脸埋在柔嫩的手心，“您以后何时要看了，我都给您看。”

他想给她看了。

沈微霜以前，看的都是他残破不堪的样子，他健康完好的样子，是应该给她看一看的。

最好叫她永远忘记那些腐烂的旧模样，只记着他如今好看的模样。

若是如此，这副昆仑池水中泡出来的身躯，便不算是浪费。

至于男女大防，繁文缛节，那些东西，与他何干。

长者为母，养育深恩，孩子不会对母亲产生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