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可心这家伙还真是嚣张啊。
来阴叔坐在阳光洒满的咖啡厅里,冬日暖阳的下午,风和树叶配合得刚刚好,温柔的温度催使人昏昏欲睡。
偏偏咖啡的香味一个劲往嗅觉上撞。
来阴叔抬手看表,距离和杨可心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分钟。
他坐的位置正对着咖啡厅大门,这家咖啡厅开在K校门外,大马路边,门连着一整块墙都是玻璃做成。
所以来阴叔坐在这里,从K校到咖啡厅门口的路程他一览无余。
杨可心这家伙主动约了他,竟然还挑距离她实验室就近的咖啡厅,挑距离她近的咖啡厅就算了,竟然还不提前来,甚至除了不提前来,现在离约定时间还剩三分钟,她都没有出现在K校门口。
来阴叔把手机的摄像头打开,还同时记录了秒表,对准咖啡厅大门开始录像。
当一朵冷冷清清,像冰雪做成的花儿一样的杨可心出现在K校门口时,距离约定时间还剩两分钟。
杨可心过马路。
一分钟。
过完马路。
三十秒。
倒数到第五秒的时候,杨可心踩着她舒适的运动鞋跨进了这家咖啡厅大门。
来阴叔遗憾地收起手机。
“红茶?”来阴叔询问。
杨可心把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摆上桌,除了进门时看来阴叔一眼当做招呼以外,她一句话也没说。
现在听到来阴叔询问喝什么,她打开电脑,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要是说咖啡,你点的红茶怎么办?”
她说话的同时,咖啡厅的服务员走过来。
对方托着的盘子上,正是一杯没有丝毫浮沫、沉淀,在冬日阳光下泛着漂亮红晕的茶水。
服务员:“红茶,请慢用。”
这是来阴叔提前依照杨可心习惯点好的茶水。
来阴叔看着这杯红茶,又看向面无表情拆台的杨可心。
他温和地把红茶往自己的方向拉动。
并回答杨可心:“那就为女士再点一杯咖啡。”
杨可心垂下头,放过他:“我不是来喝茶,也不是来喝咖啡。赶时间,开始吧。”
……
这对来阴叔来说是一个特别的下午。
当然,特别的不是杨可心这个求人帮忙还踩着点赶到,踩点赶到之后还挑衅给予她帮助的对象的家伙。
而是……
他重生了。
四十八岁的来阴叔,在度过空虚无度的成人岁月后,因为一场意外的车祸,回到二十六岁。
没有任何征兆,他在满是消毒水的医院里看到赶来的秦藻,那双总是愤怒的眼睛盛满了惊惧和失措。
或许连秦藻自己也没发觉,他已经泪流满面。
对方颤抖地目送他进入抢救室,一句话来不及说,连他的名字也没有喊出来。
他失魂落魄地坐倒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四十多岁的人,挺拔西装被折皱,那张不再稚嫩的脸上失去情绪后,变得更贴近来阴叔儿时的记忆。
那时候,小小的秦藻总爱跟在他的屁股后面,非常听话,非常乖巧。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秦藻莫名其妙就疏远了他。
对方看着他的目光永远有一种愤怒和抗拒在里面。
他尝试接近,但对方因他的接近而情绪不稳,他不得不退让,站在远观的位置上。
来阴叔觉得自己已经死去了,所以才能在身体被推进抢救室后,依旧能留在抢救室外的秦藻旁边。
他看到对方因巨大变故而下意识收敛了所有感知,呆呆地坐在那里。
原来他还是在意自己。那么为什么总要对自己发怒?
来阴叔走向秦藻,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只是想走过去,但他走出没几步,突然一阵头晕目眩袭来。
白色的光笼罩了他,眼前所有的画面消失,他抬起的手只来得及抓住……
……抓住一只皮质的方向盘。
再次睁开眼,他来到一个新的地方。
巨大的环境落差,让来阴叔的大脑无法分辨到底什么是真实,直到温热的阳光将他的西裤晒得发烫。
他的眼前还残留着秦藻的失魂落魄,记忆却清晰提醒着:他要去前面那家咖啡厅,他和杨可心有一个约。
来阴叔下意识拿起手机,想给秦藻拨一个电话,手机拿到手却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熟悉的。
03代的红机,这是他曾经使用的牌子,但已经被淘汰了一二十年。
他的视线又落到面前的方向盘。
这车子也是早就被他抛弃在车库里的老家伙。
他感受到自己强劲有活力的身体,眼前是陌生又熟悉的街景,他内心隐约有了一个离谱的猜测。打开手机,看到上面的时间……
……他重生了。
重生到二十二年前。
他恍惚还记得这个午后,他和杨可心约见面,因为杨可心正在做的研究需要用到他的论文,有很多细节论文里没有记载,所以她约他出来,充当一次临时的外置资料库。
杨可心真的出现在他面前,尚且年轻并依旧毒舌的杨可心,还没有被岁月软化的痕迹。
来阴叔飘忽的记忆和现实逐渐重叠,真实感将他的镇定切割开。
他开始恍惚。
或许他只是在冬日阳光下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那是梦里的漫长人生。
但现实里的秦藻和梦中一样,已经推开他。
杨可心敲了敲桌面。
来阴叔意识到自己走神,但擅长一心二用的身体依旧听到杨可心的询问。他露出微笑,好像自己只是思索了几秒,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回答。
论文是他写的,成就是他达成的。虽然感觉这些东西变得很遥远,像隔着漫长的时间,但大脑精确将它们刻印在脑海里。
一问一答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结束。
杨可心收起她的笔记本电脑,桌上的红茶最终还是归属于她,但她只喝了一口。
来阴叔见杨可心收了东西,竟然没急着走。
杨可心看他的目光中带着思索,来阴叔微笑。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难道我们的杨大医生今天竟然善心大发,要用宝贵的研究时间来请我吃饭,聊表谢意?”
杨可心没说话。
“嗯?”
“你在长篇大论掩盖什么?”
杨可心觉得今天的来阴叔不太对劲。
咖啡厅里第一眼看到来阴叔时,她就有种异样的感觉。
对方潇洒地坐在阳光下,脸上是平时一贯的无意义的礼貌微笑。
他摆弄着手机,正对向门口,手上带着精致腕表,穿偏向休闲但优雅的西装,他的肌肉轮廓隐藏在西服底下,只能看出宽阔肩膀、高大体型。
他的微笑和他散发出的气质,是一种得体的温柔。
但杨可心知道,他其实是在记录自己是否迟到。
这个看上去温和的男人,骨子里有一股异常的掌控欲。在他规定的范围里,他不允许你出错。
比如你不能迟到,你必须吃掉他为你准备的食物。
当然,在作出‘规定’之前,他允许你先框架,比如约会的时间由你提出,比如你可以对他表达对某种食物的喜好。
他尊重你的意愿,你遵从他的规则。
这样的来阴叔其实是个危险人物,但他与身俱来的体贴淡化了这种危险,让人以为他只是一个略带强迫症的绅士。
然而今天的来阴叔……
身上那种固执的掌控欲,似乎消散了许多。
比如那杯红茶。杨可心拒绝的时候,已经做好准备被来阴叔警告:“那就点一杯咖啡,我看着你全部喝光。”
她不喝咖啡,他也知道她不喝咖啡。
所以两个人都明白,杨可心只是不喜欢他的掌控欲,故意挑衅这种束缚。
来阴叔应该为这种不规矩作出‘惩罚’,而不是轻描淡写地放过她的挑衅。
所以,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