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虫族快速撤出已经破损的实验室，回到圆拱型的会议大厅，这里立着纯白色的圆形柱子，干净整洁没有碎玻璃，雪莱在兰瑟怀里挣扎了两下，“对不起。”他小声说，“我错了，哥哥。”

雪莱说话的声音很喘，心跳在为身体里两股细胞融合的感受而颤动，双眼已经是虫族特有的竖瞳，因为体温的升高而逐渐变窄。

实验员难掩激动，“不不不，王，您没有错！虫母的精神力就是这么强大的武器，细胞感受到虫母的存在，就被牵引着回到您的身体里，打破培养皿是很正常的事。”

雪莱看着兰瑟想要确认他说的对不对，兰瑟朝他安抚地点点头，他才停止了挣扎，又认真地说了一遍，“对不起。”

他没有注意到实验员对他称呼上的转换，只是安安静静地盯着实验员看。

兰瑟知道“王”这一词背后的含义有多么深刻复杂，兰瑟手指都在颤抖，但还是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没关系的，只要你没受伤，其他的都不重要，玻璃没了可以再修，你感觉怎么样？哪里疼？”

雪莱摇了摇头，“我不疼。”

但是兰瑟知道雪莱只是在假装坚强，幼崽在玻璃碎开那一刻身体一抖，现在他甚至没有抱自己。也许是出生环境没有虫族照顾过他，雪莱的性格有些疏离，很内向，不愿意说很多话，并不很容易打开心扉，他这样子很不虫族。

虫母在幼年时期确实是很难养，只有得到很好的照顾，才能在成年期后率领虫族，加固虫族的精神力。

兰瑟已经感觉到脑域精神力阈值在上下浮动了，重要的是，雪莱还一个字都没有说，情绪甚至还很稳定。

虫族对虫母的力量是毫无抵抗力的，此时此刻，在整颗莱卡星上，虫族们都停在手头上正在做的事，来自血脉深处的召唤让他们的精神力有细微的波动，低等种的虫族甚至显露出最原始的虫族形态，无法掩饰喜悦。

几乎是一瞬间，他们意识到，虫母阁下，回来了。

有隐约的动荡从地脉深处传来，是莱卡星的虫族在星球表面四处奔走，他们在寻找遗失已久的王，迫切想知道王的去向，因为王的归来，注定使虫族彻夜难眠。

德尔斐和格维尔对视一眼，德尔斐反应迅速，对修亚说：“事出紧急，立刻带兵虫把这里围起来，不要让任何有可能存在的危险威胁到王。”

还有一句话德尔斐没有说，但大家都清楚——拦不住，根本拦不住。

虫族对王的忠诚远远超于行星对引力的忠诚，对王的尊崇、爱慕，会让任何一个虫族抛弃自我，在给脖子上戴一套忠诚的枷锁时，也给心脏加上了一层坚不可摧的强大屏障，虫族就是为王而活。

前提是王要真正能够担任“王”的责任。

然而雪莱太年幼了，几乎是一用力就能捏碎了的年纪，这么小的王，就连虫族都不知道该如何供养，他们没有任何经验爱护、忠诚于这么小的王，哪怕是经验最丰富的格维尔，都感到十分棘手。

好在雪莱很乖，坏在乖得过分，格维尔在和他说话的时候总得要小心翼翼的，总觉得这虫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自己抱成一团躲在角落里不肯出来，

格维尔低声说：“不论怎么说，王回来了，是好事，虫族不需要再漂泊了，那些摇摆不定的领主、贵族、教团都有了共同的王，任何胆敢不忠诚于王的虫族，都以叛国罪处理。”

德尔斐不动声色地说：“看起来，阁下的冒险十分成功。”

格维尔听得出他的冷嘲热讽，但是这样的话五位王虫成为了雪莱的王室近侍，帮助雪莱稳定虫族的政治和军事，从虫族发展角度上来说，格维尔确实比在场的任何虫都迫切想要确认虫母阁下的身份。

但雪莱并不和格维尔亲近，雪莱只往兰瑟怀里躺，他还小小地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唔了一声。

格维尔低垂下眼睫毛，“可惜这个冒险也很失败。”

兰瑟显然已经不能再用双手抱着雪莱了，他把雪莱放在最高处的圆台上，动作很轻柔，然后他们在台阶下整整齐齐地跪着，一共八十多只高等种虫族，包括格维尔，他们成为了王的第一批目击者。

雪莱看着他们，有点着急，“起来呀，”他拍拍地面，“快点起来。”

修亚半跪着，抬起身子从台阶下面扶住雪莱，小声说：“王，慢一点，小心不要摔跤，这里很陡的。”

雪莱本来就着急，一看见他，满眼都是委屈，“你为什么离我这么远？”

修亚把他托举上去，雪莱趴在边缘，想起来修亚曾给他说过的承诺，顿时很伤心，“我不是你的小主人了吗？为什么不抱着我？大坏蛋，我再也不要和你好了！”

修亚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擦小雪莱的眼泪，“王，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大家都在看着您呢，不要哭了好不好？等一会儿，我一定来抱您，您别哭了……”

小雪莱头扭到一边去，闭上眼睛不看他，“你撒谎。”

“我……”修亚被小雪莱的眼泪击溃，一败涂地。

他是一名货真价实的虫族骑士团骑士，守护王族是他们所有骑士团成员认定的道路，可虫族也仅仅是把骑士当成侍从，可以呼来喝去，也可以代替他们做事，并没有虫族像小雪莱一样对他们说这些话……

修亚语气软下来，“我答应您，绝对不撒谎。”

雪莱哭得可怜巴巴的，听话的点点头，然后自己爬回去，乖乖坐在圆台中央。

格维尔盯着他的眼泪看，眼睛一眨也不眨，他手指动了动，脚步却最终没有移动分毫，直到他迈出半只脚的时候，雪莱已经坐稳当了，他只好把那半只脚撤回来。

“亲爱的雪莱阁下，请饶恕我的冒失，我谨代表虫族，迎接王的降临。”

虫母阁下不仅仅是虫族的精神支柱，也是最鲜明的政治符号，对于王，尊敬永远大于宠爱，但是对于虫母阁下而言，宠爱与尊敬齐平。

“王之威严不朽，帝国精神永在！”

雪莱被吓到了，他看看修亚，又看看兰瑟，最后看看最远处的德尔斐，他们都站着，然后他也从坐着的姿势站了起来。

这句口号深深埋藏于虫族的心底，已经三百年没有喊过这句话了，但是没有一个虫族能够忘记，甚至这么多年，高等级虫族一直不停歇地吞噬着宇宙各个能源星球的能量，储存在体内，用以供养自己麾下的军队和封地领星，但那只占有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部分则储存下来用来供养虫母阁下，尽管那是一场无望的守候，不知道虫母阁下什么时候会回来，但他们仍然坚持不懈地这样做，虫族不停地开疆拓土，为的就是这一天，亲手将宝贵的资源奉献给虫母阁下。

但虫族们没想到的意外就是，虫母阁下尚且幼年，小肚皮甚至装不下这些资源的0.001%。

雪莱用手揉了揉脸，舔了舔自己的手，肩胛骨上的蝶翼慢悠悠地开合，额头上一双短短的粉红色小触角，和他的竖瞳一个颜色，就算是蝶族不存在鞘翅和膜翅，但是虫族从小适应各类恶劣环境，并不惧怕冰凉的地面。

大家都起身后，修亚第一个冲过去重新把雪莱抱起来，确实和以前的手感不一样，虽然是软乎乎的身体，但明显有精神力场在流动。

在他怀里，雪莱哼了一声，他没有几颗牙，说话还有点漏风，有点别扭地说：“大笨蛋，我还以为你忘了。”

修亚磕磕巴巴地说：“怎么会……王吩咐我的话，我会一直记得。”

修亚低下头，摘下头盔，任劳任怨地放任雪莱捏他的耳朵，硬挺的耳朵都被揉软了，趴在头发丝里，兰瑟看了直摇头，“王还小，下手没有分寸，你看他把你耳朵都捏红了，我不是说不行，而是你这样会把王惯坏的。”

修亚耳朵红了，却义正言辞的说：“虫族无法对虫母阁下造成伤害，我的心理上不支持，我也无法违背本性。虫母阁下是我的王，也是我的小主人，我会永远保护他，不让他受到伤害，哪怕奉上性命。”

兰瑟看着雪莱心安理得倒在修亚怀里，揪着他的衣领蹭了蹭他的脖子，他真的很喜欢修亚。

在场所有虫族都看得出来，王对修亚有特殊的依赖，这很正常，因为王确实需要培养一个心腹，而兰瑟没有表示异议，这说明修亚以后就被划分为虫母阁下的私人财产了。

只不过对兰瑟来说，雪莱不仅仅是虫族的王，也是他最担心的弟弟。

兰瑟轻笑一声说：“真的从来没有听说过任何一位王是由这么小的时候开始养起的，虫族的上一任王已经是三百年之前的事，现存的虫族里有养育王经验的简直是寥寥无几。”

久久没出声的德尔斐走上前，按住佩剑说：“可是王的责任并不以年龄的大小而降低，哪怕虫母阁下并不足以应付目前的形势，还记得那句话吗？——王的剑柄永远朝向敌人，一如虫族永远追随王上。这句誓言需要王来守护。”

格维尔打断他们的辩论：“先回王宫吧，虫母阁下应该得到最好的教育和照顾。在那之前，先得向星际宣布，我们找到了王。”

格维尔看着雪莱，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于生硬，雪莱并不看他。

他的手指默默收紧，其实他今天来时做了很精心的打扮，青筋凸起的右手握着一支手杖，杖顶蚕丝般的晶石里嵌了颗剔透的绿宝石，他想要给雪莱留个好印象，但看起来雪莱并不信任他。

格维尔顿了顿，才带着所有虫族离开。

然而现实情况远比想象的还要复杂。

整颗莱卡星的虫族都感受到了虫母的存在，街道上堵满了虫族，天空中水泄不通，漂浮艇拉着热情的横幅，雪莱第一次看见这么多虫族同时出现在他眼前，他是想躲的，但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事，雪莱就忍住了躲的想法。

他很怕被讨厌，现在的一切都那样不真实，他实在是不想再被打骂。于是他抬起头认真看着大家，他以为自己会被责骂，但事实上没有，虫族们都在对他笑，于是他有了想要让他们一直开心下去的想法。

“我不想让你们失望。”雪莱小声说，虽然他知道没有虫会听见，他只是对自己说，“我会做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