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钰当晚还是没能回自己家，第一节晚自习下课铃声不久，陆选诚开着他那辆红色拉风破车，轰隆隆把她接走了。

顺便接走的还有何统和黄毛何凯。

“堂……表姐夫……姐夫，这就是警车吗？我这第一次坐！”何凯很是兴奋地东摸摸西看看，就连外表看来波澜不惊的何统也在偷偷打量这车。

正如何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陆选诚一样，聂钰也对这几人的关系头大，刚才陆选诚简单说明了接着他们三人的原因，可她被这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弄晕了，现在还在试图理清楚头绪。

这次他们要去陆选诚大伯家奔丧，大伯居住在临北市附近的一个农村，叫何家村，是大伯的妻子也就是伯母去世了。

而这位伯母，是何统的大姑奶奶，何清清的姑姑，何家祖上就定居在何家村，而陆大伯是倒插门到何家村。

这里面又数何凯比较复杂，他爸爸和何清清妈是堂姐弟关系，她妈妈又与聂钰妈是亲姐妹，两面都沾着亲戚关系，

从何清清这条线，应该称呼陆选诚为堂姐夫，但从聂钰这条线他自然该称呼陆选诚为表姐夫，最后他干脆统称为姐夫，这小子头脑很灵活，只纠结了两下就理清楚了。

当聂钰终于把自己理清楚的关系线说出来后，陆选诚又加了一句： “不止如此，我爷爷那代也有个太奶奶嫁给了何家那边，我姥姥也是何家人，而且这还只是直系关系，如果旁系的话……”

聂钰直接关闭耳朵不听了，听了也是白听，，就她这低配版CPU估计干烧了还理不明白，还是后世好，孩子少，人口简单，不存在那么错综复杂的亲戚族群关系。

反正她总结一点，陆家和何家关系深远，几代都联亲就对了。

等他们到达时，何大伯家客厅里全是黑压压的人头。何家这边，何大姑奶奶有兄妹七人，外带各自衍生出的儿女，以及孙子辈，都有几十号人。

相比之下，陆家人口就比较简单，只有大伯陆建国和公公陆国康两兄弟，陆建国只有一个女儿年芳二十出头，陆建国三儿一女，孙子辈都还没有。

“既然大家推举我主事，那我就来分配接下来的事，”陆国康站在人群中间，举手示意大家安静，当地葬礼，都是由男方家庭中比较有威望的人主持，女方家在旁监督。

首要任务就是要通知各路亲戚朋友，俗称报丧，因陆选诚开车过来了，报丧就交由他负责。

但此时的陆选诚，却在院子围着水缸东瞧瞧西看看，刚才听完亲戚说是跳水缸自杀后，他就一直在水缸前转悠。

“选诚，你这职业病又犯了，你伯母是自杀的，这有什么好瞎琢磨的，她都好几次想寻短剑，被家里人给拦下来了，这次她趁你大伯出去挑水，家里没人的功夫就……。”赵春丽推着大儿子： “走吧，别瞎琢磨，你爸叫你办事，还有一堆事情要做。”

陆选诚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走到陆建国面前咨询起当时发现尸体的情景。陆建国人很瘦，全身干瘪，因为身材高大，更加显得像要折断的枯树枝，眼神空洞，好像失去所有的生气，对陆选诚的问题，空洞的眼神半天不能对焦，只嘴巴机械重复： “你说什么？”

“够了！人死入土为安，她生前过得苦啊，难道死后还让她不安生。”何家老爷子发了话，陆国康也随即呵斥了陆选诚。

“有疑点就要求证，大伯娘腿脚不便，而且已经几天没吃饭，怎么可能爬到院子里那么长的路，即使可以，那么高的水缸怎么爬上去的……”陆选诚却不想就此放过。

“陆老二，人死为大。”何老爷子，也是一脸坚持。

陆国康一时踌躇，他身为检察院副院长，当然是支持陆选诚调查下去，可站在亲情上，他真不忍牵扯到大哥身上。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他太了解大哥的每个动作，一心虚大哥就会不断重复别人的话。

可他也不想追究，大哥从三十多岁照顾大嫂，至今已有二十多年，还为此放弃了美好的前程，大哥原本是省师范大学的高才生，却甘愿在这个小山村当老师。

而且还用他微薄的工作资助贫困学生上学，家里一贫如洗，唯一耀眼的就是优秀教师奖状都贴满了一整墙。

这样心底善良，无私奉献的人，他真心不想追究。

一时僵持不下。

“我好头晕啊！”聂钰作势倒在陆选诚身上，真是偶像剧看多了，情急之下她机灵的小脑袋只能想出这个招数。

四目相对，陆选诚完全无法理解挤眉弄眼的聂钰，刚想撤手离开，她赶紧低声威胁道:”你敢把手拿走，我就亲上你的嘴，你试试。”

果然这招有效，这人在外面都是假正经，最怕的就是那种揉揉抱抱的肉麻。

“大哥，大嫂今晚住我房间，在这边，可能累到了，休息下比较好。”陆大伯家独女香秋很有眼色的上前带路。

“陆选诚，你非要调查吗？如果真要查出与大伯有关，这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在香秋房间里，聂钰直言道。

原本顾忌香秋在一旁她不想明说，但不管聂钰如何威逼撒泼，陆选诚都坚持要调查，无奈只好明言

“不会的，我爸不是这种人，他对我妈那么好...”

“就是因为相信大伯为人，才更要调查，万一大伯是有什么隐情呢？”

一句话点醒了聂钰，确实如此，可何家老爷这边已经发话，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不能轻易叫停葬礼。

她想了一会后，请求陆选诚给她一晚上时间，她要暗地里调查，如果没有结果再他出面， “你别瞧不起女人哈，其实女人才最容易探听到情报，三姑六婆闲谈中什么都能探听到。”好在这边陆选诚没有拒绝。

商谈完毕，陆选诚出门不再提这事，直接开车给各处亲戚报丧。

而聂钰躺着床上，扮演身体不舒服，做戏要全套嘛，其实是在试图和原主联系，她刚才夸下海口接下这个调查事件，就是因为她有最强外挂，原主那有小说，只要原主看下书上内容就该知道结果。

“香秋，你去忙吧，不用招呼我。”聂钰心里对香秋很有好感，聂钰生平第一次见死人，而且死者房间就一墙之隔，心里还是毛毛的，但也不好意思开口香秋留下来。

“嫂子喝水，家里那么多人，不需要我帮忙，而且我今天可是领了任务，大哥吩咐只要照顾嫂子就行。”香秋倒了一杯水递给聂钰，声音略带沙哑。

聂钰内心泛起歉意，想要安慰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说不要难过，你妈妈是去了天堂，都太空洞了。

“没关系的，我妈长期生病，365天天天在吃药，她离开反而是种解脱，我们很早就做好了准备，我妈还特意说如果哪一天她走了，大家别难过，这一生她已经够了，很幸福。”香秋试图微笑，然而牵起的嘴角上却有泪流过。

聂钰在包里找到纸巾递了过去，真正的悲伤面前什么语言都是苍白的，她只能安静陪着。

“看我说好不哭的，我会快乐的”许久后，香秋收拾干净眼泪，仰头微笑，但眼泪还是流个不停： “以前常想她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如今她真了，我……”

已经是泣不成声了，这个坚强的姑娘，刚才在大厅里，大家都在流泪唯有她没有，却躲在房间里伤心欲绝，习惯自己独自舔伤，聂钰更加觉得心疼她。

许久过后，她仰起头，改换话题道： “嫂子，你长得真好看，怪不得大哥那么喜欢你，对你那么好。”

真是个倔强，要强的姑娘。

聂钰心想陆选诚喜欢她，对她好，她还真没感觉出来，他们俩的相处除了两个晚上，就没白天正常说过多少话，可能老一辈的夫妻就是她们这种模式，男方在履行夫妻间的权利义务而已。

“你长得也很好看，小麦色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像欧美混血。”

聂钰这句夸赞的话，香秋却不同意，说她自己是全家族里最黑最丑的。陆家，何家人都长得不错，得益于优良基因，这两家的孩子们大多都是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

现在流行的审美还是白幼美类型，香秋这种身材丰满，皮肤偏黑的，还不在主流线上，但过不了多久，也有追求美黑的，她这种类型也会火爆起来，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审美这个她现在说了也不能立马接受，但时间会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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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鬼出没，陆建国犹如鬼影，他抱起死去的妻子，出了大门一直往前，那里有条湖，湖水一路往东，汇入大海，只要跳下去，尸体很难寻到，也不用给女儿带来麻烦。

在这里结束生命最好不过，他嘴巴喃喃自语：翠花，等等我，我来找你了，我们一起游入大海。

聂钰心里发毛，起夜却碰到陆建国出了大门，眼看身影就要消失，她顾不得犹豫只能快步跟上，又怕打草惊蛇只好不出声叫人。

昨晚原主翻遍整本书，都没有关于陆建国家葬礼这事的内容，只提了一句陆建国得癌症死了。她正郁闷夸下的海口不能兑现，就撞倒陆建国外出，怎么也得跟上，不过带上妻子这是干什么。

夜里凉风一吹，刚才的冲动过去，她后悔了，好想转身回去，真太可怕了，还是回去叫人吧，可是叫人就会跟丢，天人交战间，看到远处那人跳入水中。

她也顾不得害怕，,一边跑去救人，一边大叫起来： “快来人，救人啊。”可惜这离村里还有一段距离，声音没法传那么远，估计村里人没听到。

那边陆建国看到有人过来，步伐更大了，水已经到腰部，现在初夏，湖岸水不深，但靠近湖心的水依然汹涌澎湃。

聂钰百米冲刺跑到岸边，瞄准前面人身影，纵身一跳扑了上去，压到了对方的背上，一时间两人都跌倒在水里。

“翠花，翠花”陆建国伸手去够，白色物体慢慢飘远。

“大伯，我帮你抓住了。”聂钰将人推了过来，多亏爷爷常年让她锻炼，她身体素质很不错，特别是游泳。

“大伯，回去吧，你是为了不拖累香秋，得了癌症也不说，就想寻死一了百了，可你想过香秋吗?她一个人在世上，无父无母可怎么办？”这是她刚才救人时候，脑中灵感一现，想到了这种可能。

“至少她要有知情权吧，你忍心让她以后想起父母，都是后悔和自责吗？让她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父母，如果父母不是为了把钱留给她，就不会放弃治疗一心寻死？你忍心让自己的唯一的女儿一直生活子在自责中吗？”

一声声的质问，将陆建国唤醒，他抱着死去的妻子，摇头道： “不不，不”。

“爸爸，这是真的吗？”扑通一声，香秋扑进了水里，掀起巨大的浪花，三人的衣服已经湿透。

聂钰一个哆嗦，五月的深夜，还是寒冷的。

回去的路上，轻松了很多，虽然喷嚏声不断，但有陆选诚贡献的背心，多少能遮住点。

“活该，没见过这么笨的人，有困难叫人，这连一岁小孩都知道……”陆选诚光着上身，月光下的身体像镀了一层光晕。

聂钰心想这人可真不会安慰人啊，明明是关心，说出的却是扎心的话，惩罚似得伸手戳他的手臂，见对方没反应，继续向前，捏了聂红豆豆，这下毒舌终于停了下来。

以前看电视剧时，看到剧中人遇到危险不去叫人，还逞英雄似得跟了上去，常常会在心里鄙夷，怎么有这么笨的人，可真正自己遇上事情，才知道原来真的会这样做，那一刻就是靠本能在做事。

第二天是大摆酒席、灵棚已经搭好、陆续有亲朋好友前来吊唁，聂钰虽然很困却也不得不一大早起床，今天陆国康给她安排的任务是掌勺，他吃过聂钰做得叫花鸡，以为她厨艺很好。

聂钰扶额，除了叫花鸡她还真没有可以拿出手的菜，而且从来没给这么多人做过饭，大锅饭那得多难做。

“放心，还有老二媳妇清清也会帮你，你俩一起掌勺。”公公看出了她的担忧，特意补充道。确实，有女主在那就绝对不会拉胯，她放心得很。

何清清身穿白衣，原本冷清的样貌更加显得超凡脱俗，飘飘欲仙。这样一位人间仙子在锅碗间忙碌，旁边帮忙的人，都不忍大声说话。

要知道妇女聚集地，可是八卦乱飞的，大家只拘谨了一会，还是八卦心占上锋，聊了起来，因逝者已经六十多岁，这种岁数离去，也算正常，所以悲伤情绪并不多。

“陆大伯可以轻松点了，自从我姑奶奶三十多岁卧病在床，这么多年都不离不弃，真是难得，我姑奶奶也算是有福之人。”

那边何家刚表态完，这边陆家代表马上接话： “大伯娘当年年轻时候可是村里一支花，我大伯为了她，可是放弃了回城机会留在这当小学教师，，甚至后来同意入赘何家。这种感情真是让人羡慕。”

“唉，我家那位要是有一半对我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众人纷纷附和，一番感叹后，又有人把节奏带到别地方去： “刚看到有个小伙子长得很精神，是哪家的，不知道有对象没？”

果然已婚大妈都爱做红娘，连葬礼都不放过！

聂钰听得这些八卦津津有味，昨晚的事情，只有陆何两家少数几人知道，主要是陆建国家房子太小，大部分人都住在何家另外一户人家。

陆建国的房子是在老宅基地，当年修湖坝时，考虑到靠近水边不安全，村民纷纷远离此处盖新房，只剩陆建国因为没钱盖不起房子。

陆何两家当家人一番商议后，葬礼仍旧照常进行。

第三天也是丧事的最后一天，也是让死者破土、下葬的日子。午餐过后，远亲近邻相继离去，只何家和陆家的直系亲属留下来处理善后事项。

晚餐过后，陆国康带着大哥回市区了，当晚就在医院住下了。

陆建国得的不是癌症，而是脑袋里有个肿瘤，医生说随时可能压迫神经，立马毙命，他不想增加孩子负担，更担心他死后，妻子该怎么办？因为妻子的病，家里基本没有积蓄了，女儿都20岁了，也没能找到好婆家，不能拖累女儿。

他做了一个决定，两人一起去死，本来是去跳河，可把人背到院子中，脚被绊倒，妻子头扎进水缸，他试图把妻子拉起来，却脑瘤发作，晕死过去。

从湖里救人的那个晚上，何家老爷子及陆家两兄弟关在房里聊了很久，期间香秋也冲了进去，里面传出久久的哭泣声，后来陆建国打消了寻死的念头，聂钰姑姑刚好是中医院肿瘤科的专家，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等陆国康入住，就开始治疗。

聂钰想可能多半是为了女儿香秋，夫妻俩好不容易才在三十多岁得了这个女儿，自然宝贵的要命，如今自己爱女如此痛哭，他自然舍不得。

安排好一切，已经晚上十一点了，真是身心俱疲，但聂钰心情不错，陆家人对她和气了很多。

“小钰，你这次做得很好，我们陆家要谢谢你。”陆国康一脸欣慰： “自从成亲后，选诚也变得恋家了，这都是你的功劳。”

赵春丽已经煮好了汤，一脸热情： “来，小钰，累了吧，喝口汤。”

陆选诚恋家她没觉得，但陆家老俩口对她的好，她是真的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