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糟糕的一天。
在形状稀奇的尖塔旁停下来时,索兰双手撑着膝盖,想到了塔丝曾经发出过的感叹。
跑了这么一段路,艾西依然精神十足,可能小孩子都是这样精力旺盛吧,虽说她也是小孩子,但她是实在跑不动了。
“哎呀,怎么跑到针塔来了。”艾西左右张望着,“夜晚的学校可有意思了,如果珍妮老师没来,我还能带你逛好久。针塔也不错,但那实在没什么能玩的。”
针塔?这名字倒是挺贴切的。
“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我的表忘在了家里……算了,反正明天不用上学,离天明还有好一段时间呢。”
玩到天明?她的精力未免也太旺盛了。
“你到底接了个什么委托?这只猫干了什么事?”
她那好奇的样子仿佛在说,如果你不说出来,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索兰犹豫了下,还是向她叙述了莱特和她今天做的事。
希望听完这些,她能明白现在的自己有多疲惫。
索兰心想。
艾西可听不见她的心声。她听完叙说,激动地走来走去。
“小女孩,猫,奇妙的组合,有点像之前看过的冒险小说……这么说,是不是还有宝藏?”她明亮的眼睛又一次看向索兰,“我能参加你的探险活动吗?照片上的地点还多着呢,它去过的地方肯定不止这些。我来带路,我们现在就去吧?宝藏一定就藏在某处!”
太糟糕了。
索兰咽咽口水,微弱的开口:“我,我必须得把莱特带回去了……”
“算了。”
话语再次被打断。艾西轻巧地往这挪过来,就像莱特。她的面容在索兰的视线中突然放大,近到索兰能看到她眼睛中的倒影。她凑近索兰的耳朵,神秘兮兮的。
“宝藏什么的有点太无厘头啦。比起那些,你想不想去爬针塔?”
这句话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句单纯的询问。但不知为何,传到索兰耳中时,她却觉得这话像是带了点蛊惑的意味。就像是在深夜,收容营的孩子邀请她“一起去厨房拿点吃的”一样。
索兰的心跳漏停了一拍,她下意识看向旁边的那座高塔,想起之前在墙上看到的灯光。上到顶端的想法从心底涌现而出,明明在此之前,她连想都未曾想过。
我应该赶紧回家才对,索兰这么想着。已经这么晚了,而且自己还浑身疲惫,为什么要现在去爬尖塔?明天有时间,后天也有时间,为什么要是现在?
我为什么想要爬尖塔?
她应该直接带着莱特走的。但是,是的,她已经离开收容营了,她完全有选择的自由。
“现在回家就太可惜啦,那上面的景色真的很不错。”艾西雀跃着,“想不想去?”
“……想。”
想?还是不想?她有些搞不明白了。但脱口而出的话语造不了假,或许她真的很想去尝试。不管从上面看到的风景如何,她现在就只是想去到上面,只想做这件事本身。
“那就走吧!”
艾西笑出声来,她拉起索兰的手,带着她朝尖塔跑去。索兰有些吃不消,但她没能拒绝对方手掌的温度。
目的明确的行动花费不了多长时间。艾西带她钻过铁丝网的破洞、打开破旧的锁、先是坐电梯,然后沿着楼梯步步攀爬有它本身一边高的尖端。莱特一路跟着她们。
尖塔顶部是一小块平台,只用铁杆围着,寒风从四处灌进来,把两人吹得踉跄。
但是,正如索兰所预想的,从这往下看,能看到相当绚丽的风景。天空中看不见月亮,城市内却是灯火通明。她还找到了自己居住的房子,回家的路是如此清晰。看到这些,索兰觉得,今天的一切都有了回报。
“很不错吧?在这能看到半个城区的建筑呢。”艾西的头发被风吹得很乱,但她并不在意。“这只猫都去了哪里?”
“很多地方。”索兰回答,“我追了它一天,因为它太能跑了,还是个捣蛋鬼。你看,那个面包房,还有杂货店,还有那里……它去那里搞了一堆破坏……”
她向艾西指示着,余光瞥过整体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发现这些地方连接起来,似乎能组成一个图案。
“怎么了?”
她的心中突然浮现出了一种预感。
索兰拿出那些照片,在艾西的帮助下一个个找出它们的地点。点点线线逐渐连接完整,最后一张照片展示出来后,艾西抱起莱特,兴奋地惊叫起来:“哎呀,这不就是这只猫的图案吗!”
确实是莱特的图案。
尾巴翘起的猫。街道的围墙组成了它的身体,坏掉的电线杆斜斜构造出胡须的轮廓;高塔是它的眼睛,因为是夜晚,灯光亮起,就像它的眼睛再闪闪发光;它伸出爪子,翘起尾巴,像是在跳跃,又像是在打招呼。
把这些地方用线条连接起来,再眨眨眼,如此生动的图案就跃然而出,仿佛是要跳出街区、跃出城市一样,就这么一眨不眨地望着天空。
它之所以在这些地方跑来跑去,就是为了画个自己的画像吗?
索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看向正在打哈欠的莱特,只明确了一点。
它是只特别的猫。
艾西似乎说对了,她们确实见到了宝藏。
还是有些不同的,索兰悄悄纠正,给别人带来麻烦可不太好,画自己当然没什么问题,但惹祸这一点也许还需要改改。
“不可思议……”艾西喃喃着。
“你看出来了吗?那是眼睛,那是爪子,还有面包店,哈,那是鼻子——我还从没见到过这样的画面呢!太有趣了!”
她握住索兰的手,兴奋的脸颊通红。
“你的委托都这么有意思吗?像抓住这只猫一样?”
她的掌心非常温暖,整个人就像是个小火炉,即使吹了这么久的风,温度也丝毫不减。
“有意思。”
对索兰来说,只要是还没经历过的事,当然都是有意思的。因此,她就这么回复。
“哎——”艾西感叹一声。“要是我能快点长大就好了,这样就能去做更多事情。威尔管我管得可严啦,每天都是去学校、待一天、回家、去学校……真是无聊。不管那些,以后,你要是再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就来找我吧!我想多和你说说话。”
“……好。”
得到回应后,艾西靠着栏杆,一边吹风,一边看着塔下的风景。她的眼睛闪着亮光,和下面的莱特一样。
在这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她终于心满意足,允许索兰带着莱特离开——她本来是想跟索兰一起走的,不幸的是,她的家人找了过来。
临走前,她和索兰约好,让她以后一定要来找自己玩。索兰点头答应,向她挥手告别。等她终于离开自己的视线后,索兰深深呼了口气。
“现在,就剩我们了。”索兰提起始终没忘拿的笼子,绅士正在里面舔着爪子,她开口问道:“你满足了吗?”
猫没有回应,甚至连看都没看她。
“我是指,那个图案。”
猫将脑袋转过来。
仔细看的话,它的眼睛与生物有着微妙的不同。虽然运转灵巧,但那眼里没有亮光。亮光当然不是指反射的光线,因为它的眼睛始终是黑亮的。她指的是其他的,就像……
她形容不出来。但这想法没什么错,本来,附有系统程序的摄像头就与真正的眼睛不同。
“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猫叫了一声。
听上去像是回答,索兰心想,可惜的是,自己并不懂猫语。
不过,不管怎样,今天都算是圆满结束了。
索兰慢慢走在路边,尽量把笼子拿得平稳。她开始回忆今天经历的一切,还有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想到邦妮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
她的面包,被莱特叼走的那袋面包,还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真是糟糕的一天。
这次轮到她感叹了。
她把莱特送回主人家,找索科斯先生汇报情况,然后回到家,一头栽在床上。
过度运动的结果就是,她在床上躺了足足两天。这几天里,除了戴芙妮夫人要求的日常清扫之外,她什么也没做。直到终于有力气起身,她才注意到了不知何时卡在自己衣服内的手帕。
只是个简单的恶作剧。
她躺了两天,这手帕也就跟着她躺了两天,但她竟然没有发现,甚至连手帕是什么时候被塞进来的都不知道。
这当然不是因为我太迟钝。索兰给扫地机器人充上电——可怜的家伙,它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干完这事,她继续想,不是我太迟钝,只是艾西过于擅长这一方面,连威尔先生都没有察觉到,她没发现也是情有可原的。
就是这样,但她还得把手帕送回去。
出门去买面包的路上,她恰好遇见了要求寻找莱特的委托人。他说,莱特在被送回家的第二天早上就又逃了出去,怎么也找不到踪影。好在它并没有再去搞破坏,委托人虽然极其惋惜,但也总算松了口气。
给她的钱也没有少,整整三百比恩,她得完成好几个委托才能挣到呢。
有了这笔巨款,再加上做其他委托攒下的比恩,购买播放器所需要的钱就只剩下它价格的一半了。
那就一鼓作气,再找些事做,争取尽快把新的播放器赔偿给戴芙妮夫人——索兰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抓捕莱特实在是费尽了心神,精神和身体都提不起劲,她还是决定先歇一歇。
今天剩下的时间,她就呆在家里,把这段时间所见到的图案都从脑海里翻出来,用铁签画在院子里的地上。
她写写画画,像以前那样,随手用石头把失误的地方抹去。当然,用的并不是塔丝给她的那块,它和硬币、面包优惠券和其他重要的东西一起,被妥帖的放在了铁盒内,然后与铁盒一起塞进柜中。
天气不错的时候,比如今天,索兰就会把它摆在窗外,让它晒晒太阳。
画到硬币上的鸟儿时,她想到了墙上的涂鸦。那些人——听索科斯先生说是可恶的街头艺术家,并不像她一样画画。方式是其一,目的也有所不同。很大程度上,她画画是为了舒适的打发时间,但那些人显然不是因为这个。
索兰能从那些涂鸦中感受到一些东西,但匮乏的词汇量限制了她,她找不出词来形容自己的想法。
她觉得,那些人并不像索科斯先生说的那样坏,有机会的话,她想见见画涂鸦的人。要是运气好,她还能顺便向他们请教画画的技巧。
要是运气好的话。
冒出这个想法后的第三天,她就得到了能够与街头艺术家见面的机会。
她接到了一个来自“坏苹果”的委托。
好消息是,因为对方出价过高,索科斯先生没怎么犹豫就答应接收了,即使他对这个组织没多少好感;坏消息是,接手这个委托的其他事务所成员都因为各种原因被赶了回来,以至于这件事落到了索兰身上。
还有一个更坏的消息,她迷路了。
覆满尘土的指路牌斜插在一边,几乎与道路融为一体。把牌子上的灰尘擦掉,就得到了大大的鬼脸涂鸦,和已经褪色到识别不出内容的文字。
地图将她带到了这里,之后就不起作用了。周围建筑稀少,土地空旷,实在没什么能辨别方向的物体,也没遇见能够问路的人。对并不熟悉地形的索兰来说,迷路也就情有可原了。
她现在还是不清楚委托的内容,索科斯没说,委托人也没有,只是给了张地图,让接取委托的人去地图标识的地方见面。
地图由白纸打印,还没来得及染上污渍。目的地处打了个大大的红叉,上面写着几个字母,非常醒目,但整体还是太粗略了,没多少能辨识的建筑——或许也是因为她认识的地方实在太少。最终,她只勉强认出了面包房和十字街道,也只知道要按照直线往前走。
多亏威尔先生载了自己一程,不然她还不知道要走多久。
要是目的地是在赛福里街附近就好了,针塔那块儿也行。她好不容易才把那些地方摸索个大概,不能在那边工作,总觉得有些遗憾。
又一阵风吹起,将尘土掀到她的身上。
这段路让索兰想起收容营附近的景象。荒芜的土地、尘沙,没有边界的前景。但不一样的是,这里还有长长的黑色道路,以及建筑。
她也不是以前的她了。现在,她有了目的地,虽然暂时迷了路,但终归能找到地方——她连那只厉害的猫都找到了,这又有什么困难的?
收容营在身后,不在这里;她也没有回首,而是不断前进。
总之,继续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