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福里街17号。
索兰的房子就在那里。有了充足的动力,她一路加快脚步,太阳还没真正升起,她就到达了目的地。
赛福里街离大楼不远,只隔着一条街,她没怎么问路。踏上这条街后,她更是一眼就瞅见了17号的门牌。
路上没几个行人,天空还是灰暗的,看起来索科斯先生确实到的很早,索兰也确实没睡多久。
睡眠不足的后果就是大脑疼痛。在委托事务所的时候,兴奋暂时麻痹了不适,而现在,冷风拂面,大脑像是在被冰针按摩,铁签在里面搅来搅去。
她挪动到房子前,抬头仔细观察。
支柱挺拔,看起来很结实;表面偏灰,似乎有点掉漆,不过没关系,还是很漂亮;有屋顶,可以防风防雨;有窗户,看起来还能透光,这可太好了……
她不住的点头,在心里把自己要住的房子夸了一遍又一遍。喜悦又压过了疼痛,她还记得自己要找戴芙妮夫人,于是走到门前,想要敲门。
指关节碰到门的上一秒,索兰停了下来。她没从窗户里看见亮光,说不定戴芙妮夫人还在睡觉,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吵醒别人。
塔丝说过的,‘不要随便打扰别人,有事等到白天再讲’。把人吵醒会被揍一顿,她见过别人挨揍,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那么,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好了。
索兰蹲下来,掏出硬币和铁签。
她很擅长等待,也喜欢这段无所事事的时间。大脑放空会让人觉得舒适,她依然在这里,却会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她不在这里,而是与精神一同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单纯的、只有线条与空白存在的世界。
她利用这段时间在地上勾线绘画,把这段时间看到的新奇东西都画了个遍。小鸟涂鸦、老鹰、还有硬币上的鸟儿……听起来都一个样,事实上,画出来也是如此,只是圆形脑袋和三角身体的混合。
她还尝试画了棕色帽子和告示牌,那是圆形与方形;还有会扫地的机器人和面包,同样也是这两个形状。至于人和花,她清楚自己画不出来复杂的线条,所以也就不去尝试,只是在脑海里重复了一遍,以此来加深印象。
凉风吹得鼻尖发红,但索兰画得兴致勃勃,反而觉得身体有些发热。这份兴致一直持续到灯光亮起、街道变得吵闹,一个女人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天哪,亲爱的,你怎么会待在这里?”
那可真是亲切友好的声音。索兰突然觉得有些紧张,她把掏出来的东西收进口袋,迅速站起来,转身向后。
一阵天旋地转。她起来得实在有些太急了,大脑发黑,小腿麻木,她一时失去重心,不由自主地倒下。女人的惊呼声响起,下一刻,她觉得自己落入了温暖的怀抱当中。
“你怎么啦?真冷……你在外面呆了多久?先进来喝杯热茶,好吗?我会再烤点饼干。外面实在太冷了。”
她微笑的面容看起来就像洁白的云朵,或是松软面包。那是非常美丽的女人,眼角的皱纹潜在彰显出了她的年龄,但那无损于她的美丽,只是令她显得更加成熟温婉。她拉起索兰的手,慢慢带她走入房子。
壁炉噼啪地闪着火光,室内有些狭小,但相当温暖。她让索兰坐在沙发上,还给她找了一条毯子。接着,她就走到别处,去泡茶,也没忘了说好的饼干。
索兰不知该作何反应,她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她还没从那个怀抱中回过神来。
这位……大概是戴芙妮夫人的人,太亲切、也太贴心了。索兰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人,她从没遇见过,就连想也不敢想。突然受到如此对待,她觉得有些惶恐,或者说,受宠若惊。
希望不会弄脏沙发。她想。
亲切的夫人很快就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将白得发亮的杯子放在她面前,里面是光泽明亮的红色液体,散发着些许热气。
“请喝点吧。”
夫人在另一边坐下,理理裙摆,微笑着看她。
索兰小心地握住杯子把手,生怕那精致到发光的器具因她而受到一点损害。因为太过拘束,手开始颤抖起来,为避免洒落,她立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接着便被滚烫的液体烫住了舌头。
“……”
眉头生理性地皱起,她下意识想把茶吐出来,但还是强撑着咽了下去。热茶沿着食道流下,让她发起热来,身体也确实变得暖和了些。
她没喝过茶,但喝过热汤。这两种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味道,热汤能填饱肚子,茶也许不能,但她从中品出了一些味道。
要是能不那么烫就更好了。
“哎呀。”夫人惊呼起来。“你怎么直接喝了那么一大口?那可是刚烧开的水。没有烫到吧?”
“没……没有。”索兰含糊不清地回应。
“你太紧张了,亲爱的。”
戴芙妮夫人起身,为她带回了一杯凉水,声音依旧柔和。
“放松点,好吗?就当是在这休息一会儿。”
“嗯……”
索兰稍稍放松了些。她将一点凉水咽下,舒了一口气。随后,对着戴芙妮夫人温和的面容,她磕磕绊绊地开了口。
“索科斯……先生,让我来这找戴芙妮夫人。因为……房子。”
“索科斯?是的,我知道了,你是租了这栋房子的小房客,是不是?真是可爱的孩子。我偶尔会来这打扫打扫屋子,那些灰尘总是让人心烦。不过,现在我不用担心这些了。”
戴芙妮夫人笑起来,看上去由衷的感到开心。
“我们亲爱的小房客看上去就是个乖巧优秀的人,我当然能放心将房子交给她。我来给你说说关于房子的事情。”
“还有,对了,饼干,再吃点饼干吧?它也该烤好了。不用着急,我们有很多时间,完全可以多休息一会儿……你呢,亲爱的,你想做什么?”
“想吃饼干。”
索兰说。
——
索兰——吃饱喝足,将身上的脏污全部洗净的索兰,穿着新衣服,让自己躺倒在床上。柔软的床、干净的房间,满足的肚子,她觉得自己像是来到了天堂。
烘烤出的饼干美味酥脆,黄油和果酱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戴芙妮夫人的厨艺很好。香甜的气味蔓延齿间,让人不由得开心起来。
饼干真的很好吃,而且还能填饱肚子。这一切都要感谢戴芙妮夫人,感谢她的仁慈和善良。索科斯先生就算了,索兰不怎么喜欢他的眼镜。
总之,她以后就有自己的居所了,还有床、被子,热水壶……数也数不完。戴芙妮夫人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反而给她介绍了各个器物的用法,让她随意使用。甚至,她还给自己找了件以前编织的衣服,非常暖和。
床也非常暖和。
她窝在被子里,在心里细数要做的事情。打扫房间、擦洗器具,还有机器人……是的,给扫地机器人充电。扫地机器人够不到上面,所以她还得定期清理天花板。
这都是些简单的事情,非常简单,她觉得自己完全能收拾好。打扫房间之类的事她在孤儿院里经常做,唯一不熟悉的是机器人,也许她得抽出些时间和它培养感情。
窗帘没有拉上,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床上,给被子镀上一层温暖的色调。今天的天气确实不错,来这里这么多天,她还没有见过这么明显的太阳。
还要再过一段时间,云层才会再次给太阳穿上衣裳。趁着这短暂的光景,她决定先睡一觉。也许醒来时会是黑夜,但房子里还有照明灯,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裹裹被子,打个哈欠,对自己道了午安。
——————
亨利·安德森叹了口气。
黑色的西装过于修身了,尤其是领口,简直让人喘不过气;过于赶时间,早饭没来得及吃,所以胃里空空;阳光在钢铁上的反射也照得人眼睛发疼。真是浑身不舒服。他扯了扯自己的领带,努力不去想工资绩效相关的东西,等厚重的云层遮住太阳,他才觉得自己好受了些。
倒霉透顶。
他看着眼前满是钢筋铁块的废墟,再度叹了口气。
“检测完成。事故已经发生了两天。目前的收容营内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存在。资料已传输。”
面罩遮容的专业人士公事公办地说着,将检测出的资料一股脑传进他的终端,甚至不愿意给资料分个类。
好吧,毕竟整理汇报是他的活。那些人可不愿意多干,哪怕就多干一点,对他们来说都跟要了命一样。
还有,公司的白色制服真是难看,幸好自己不是干这行的,也幸亏他们戴了面罩,不然可太丢脸了。
亨利一边腹诽,一边抓紧整理资料,他还得去干更让人头疼的事。
不远处喧闹起来。他眯起眼睛,望向警戒线外。
首先入目的是五颜六色的头巾,然后是款式落后的衣服,最后才是那些人手里把着的冲锋枪。只是一群品味很差的帮派分子在闹事,亨利作出了判断。
他收回了视线。
亨利对他们不怎么感兴趣,更不担心自身的安危。要知道,今天来这的可还有位大人物,公司为之派出的守卫者足以辗平这片区域,更不用说这寥寥十几人的小团体了,他们完全不值得自己多耗一点心思。
穿着黑色制服的员工开始忙碌起来,一伙人将醒目的黑车围得密不透风——那是迈尔逊1号,今年发行的最新款,性能极佳,价格也贵得离谱,亨利就算再赚两辈子的钱也买不起;另一伙人则举起枪快步上前,冷静地处理突发情况。
很快,枪声响起,五颜六色的头巾落在了地上。接着,那些人的尸体被另一伙员工拖走,进行善后处理,地面干净得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真够迅速的。
他总算整理好了资料,里面的信息让他伤透脑筋。更伤脑筋的是,他要将这些与好不沾边的信息全部汇报给黑车的主人、他的上司。是的,正是那位大人物。
亨利把领带打好,清了清嗓子。他穿过迈尔逊1号前的人墙,小心的上了车。
“布雷尔先生,我来给您汇报情况。”
车内空间很大,完全能容下一个成年人站立。他站在靠车门的一边,谨慎地不让自己碰到任何东西。
布雷尔正舒适地坐在后座,戴着遮住半个面部的全息眼镜。棕发、西服,平平无奇的长相……与其他在公司上班的人没什么两样,但没有任何人敢小瞧他。
他摆摆手,示意亨利开口。
“事实上,先生,我得说,情况不太好。”
他犹豫了一会儿,开始说明。
“收容营变成这副惨样,是因为发生了爆炸。爆炸发生的原因还不能完全确定。通过扫查废墟,我们能推测,这是因为一位实验体觉醒了能力。悲哀的是,他控制不了这股力量,所以自己连同收容营都被炸成了废墟。”
“我们搜寻了废墟以及附近几百米的区域,没有发现幸存者。尸体有三百二十具,多数都不完整,有具被炸成了飞灰,基本能推测,他就是那个觉醒了能力的实验体。除此之外,我们还在废墟里找到了序号名单,有个实验体似乎活了下来。我已经将这两个人的信息传到了您的终端上,请您过目。”
听到实验体存活这句话,布雷尔终于转过了脑袋。他点了点挂在耳边的终端,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
“11号和23号……居然真的有人能活下来?出乎意料。老实说,我可从没想过这实验能成功……怎么只有序号?啊,对了,伯格一直都把这个地方的信息藏得严严实实的,像老鼠一样。算了,知道实验体的大概年龄就行,她跑不了多远。伯格呢?他也死了?”
“这次爆炸的威力不同往常,伯格先生他……他的防御系统没能起作用。”
“啊,医生。我早说了让他更换义体,太遗憾了。”
布雷尔摇了摇头,惋惜道。虽然语气悲哀,但他的唇角还在上扬,似乎浏览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不管怎样,有实验体存活就是最好的消息。老板会对这个消息感到开心的,前提是,我们得把她攥到手里,在其他人发现她之前。”
“那这次事故……”
“只是所有实验都会有的,小小的、不那么好的后果。把还能用的设备挖出来,其他的东西都处理掉,我们不需要为此负责。至于伯格,可怜的医生,好歹跟了我那么久,我会给他办个追悼会的。”
他仍然没有摘下眼镜。
“你知道该做什么吧?”
“是的,先生。”
“很好。我会给你加薪的。”
“……我会尽力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