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兰见到了巷外的景象。

向前看去，眼前是挤挨在一起的矮小楼房、时不时驶过的铁块，还有脸上没有笑容的人们；向左右两边看，能看到贴满墙壁的海报，色彩鲜艳，与周围暗沉的色调形成了对比；向下看，则是起伏不平的地面、垃圾，和不知用处的装置。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她觉得，这里和塔丝经常说的‘外面’应该不是一个地方。但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她想。这里和孤儿院附近的景象没什么不同，因为熟悉，她产生了些许安心感。

没有目的地，她选择沿着楼房向右走，走到哪算哪。

目的地是没有，但目的是有的，而且很清晰——搞点吃的。她真的已经饿的不行了。

她沿路敲响楼房的房门，想帮有需要的人做点事，打扫或是找东西之类的，以此来换取一些吃的。

虽然缝补是不行，但她可是找东西的一把好手。因为经常盯着地面，她很擅长发现微小的东西，然后将它们捡起，放进自己的兜里。她对此不无骄傲。

然而，住户们并不欢迎这位不速之客。他们只是开门看一眼，骂一两句脏话，然后就毫不留情的把门关上——更多的连门都没有打开。

这可以理解。又一次被关门所带来的风扑面后，索兰打了个喷嚏。她站了一会儿，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里的人们看上去生活不佳，不像那些衣着规整的大人们。他们自身都过得不好，当然不会分给别人粮食，虽说衣着规整的大人们也不会。

她终于知道塔丝为什么经常叹气了，这可真是让人发愁的事情。

她走到道路尽头，在那里坐下，决定休息。天空雾蒙蒙的，她望着云，开始发呆。

路过的人会瞥她一眼，皱眉，随后加快速度走开，也许是觉得她太脏了。

她的肚子不断地咕咕叫着，很难听，但她没办法制止。发呆是她最擅长做的事，她坐着，直到闻到分外香甜的气味。

几根装在袋子里的面包被递到她的面前，只是看了一眼，她的视线就黏在那上面，彻底离不开了。那是多美的食物啊，蓬松的、长长的，表面焦黄，比她见过的任何事物都要优美，还散发着温暖的光泽，看着比云朵更加柔软。香甜的气味不住的往她的鼻子里钻，她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袋子在她眼前晃了晃，又被递近了些。索兰迫使自己把视线移开，去看拿着袋子的人。

一个黑色头发的姑娘，个子不高，穿着的衣服材质不算好，但是很干净。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判断不出她内心的想法。

“给你的。”

注意到索兰的视线，她说了一句。

听到这话，索兰很想立刻接过来，满足自己空虚的肚子。但一直以来存在于脑中的理念告诉她，不劳而获是不对的。她看着那姑娘的眼睛，小心的说出想好的话

“我，我能，帮……做事……”

“谁管那些。”

黑发姑娘皱起了眉头，她又向前递了递袋子，低声说，“吃吧”。

索兰这才接过袋子，拿起面包，小口又快速的吃起来。她吃东西的时候，那姑娘就在一旁看着她。没过多久，那些面包就全部进了她的肚子。

吃完后，索兰向她道了谢。她这次说得很好，没有磕巴，非常流畅。但那姑娘摇了摇头，她的眉头始终皱着。

“我给你吃的，只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或者收获帮助别人的快感。这都是为了我自己，你没什么需要谢的，我也没想过让你回报。”

这番话还是第一次听说。她觉得给自己食物的这位姑娘真是好心人，外貌与心灵同样美丽。不过，她仍觉得道谢是必要的，或许这也是为了自己。她想说出来，但好心人没有给她机会。

“你看着挺有礼貌，不像这里的人。”她上下打量着索兰，“来历我大概能猜的到，要么是被中心城丢出来的，要么就是被遗弃的流浪儿，会来这的人总不会有什么优越的背景……”

“中心……城？”

听到陌生的单词，索兰茫然地抬起头。她的疑惑完全摆到了脸上，不需询问就能让人看出来。

“在那里。”姑娘指了指远处。

索兰朝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些高大长方体的轮廓。她在路上的时候就有看到过，现在，因为距离近了，她看得也更清楚了些。

“晚上会更明显。那里是中心城，这里是分城——穷人的聚集地。很多人都是因为不能在那生活下去了，才来的这，就比如我。我在那犯了罪，被剥夺了居住权。”

她表现得很平静。

犯罪——索兰只听说过犯错。听起来，这比犯错要严重得多。起码，即使犯了错，她也还是能在收容营里住，不用离开。

也许自己应该说些安慰的话。索兰绞尽脑汁思考着。

很明显，她是个好人。她不一定犯了罪，也许一切都只是误会，只是那些人没有查清……

还没等她想出来一二三，那姑娘就又开了口，这次，她指了指右边。

“想留在这里，钱是必不可少的。你可以去那些最高的楼里碰碰运气，他们还算有点钱，但一个个都是吝啬鬼。不知道我还会不会遇见你，总之，下次见。”

那姑娘摆了摆手，向着反方向走，离开了这里。

索兰也学着她的样子摆了摆手，她朝右边走去。

没走多久，她就到了其中一栋‘最高的楼’。这栋楼矗立在那些低矮楼房之中，它是矮个子里的大个子，就像强壮的杰克，炫耀着它的实力。它看起来也很干净，外表涂了漆。在三楼的位置，一个显示屏正挂在那里，滚动播放着广告图像。

显示屏对索兰来说是新奇的东西，她站在原地，好奇的观望。

图像的画质并不好，看上去，这条广告已经是个老古董了。广告的主角是个金色头发的女人，穿着白色的裙子，非常年轻。格外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中捧着的蓝色的花，以及深邃的眼眸。她的眼睛向这里望着，让人想到璀璨的红宝石，脸也如同玫瑰般美丽。

她就像是一朵生动鲜活的、能够递到人手中的玫瑰，仿佛下一刻就会离开屏幕，向观看者走来。即使画面模糊，这份美丽与活力也丝毫不减。

她低头嗅了嗅花，嘴唇弯起些微弧度，像是要露出笑容，也许那是能迷倒千万人的笑容。然而，影片戛然而止，一阵黑屏后，显示屏播放起了铁皮大块头相关的图像，这次的图像非常清晰，左上角将它们标注为带有序号的机器人。

哦，机器人。她知道了铁皮长块的名字。

索兰直直的站了许久，直到下一条广告开始播放，她才有了动作。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些铁皮的机器人在忙忙碌碌的做着什么，它们形态各异，做的事也各不相同。圆形的扁平机器人在地上滚来滚去，人形的则在模拟做饭，不管是哪一类，看起来都比那条古老的广告要有趣的多。

但那像是少了些什么。

换做是没见到第一条广告的她，可能会为此而兴奋不已，原来那些铁皮的家伙还能做这样的事——事实上，她依旧很兴奋，只是兴奋之余，她仍觉得少了些什么，那些机器人只映入了她的眼中，却没能触及她的心底。

金发女人、蓝色的花，半露的笑容……不同元素组合出的画面深深刻在脑海中，她从中感受到了一种形容不出的激情，那似乎是没有表情的机器人所缺少的东西。

她深受触动，但与此同时，内心又莫名有些酸涩。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就好像她们并不处于同一个世界——也许这是事实。可能，她永远也不会在现实中见到这样的人。

眼睛有些干涩，她眨眨眼，用手揉了揉。

心情平复后，索兰推开透明的门，走进了大楼。她一边沿着楼梯向上走，一边慢吞吞的伸手去摸发红的额头。

她不知道那是道透明的门，所以她撞了上去。

这可真是不好，她想着，要是让我来装，我就绝对不会选择看不见的门，还有铁门，太难推动了，那也不是好门。

螺旋状的楼梯一层一层蔓延到上面，其中一层站着两个人。他们看着索兰，面露惊讶。在得知她是来“找事情做”后，他们让索兰顺着楼梯走到最高层，找索科斯先生。

她慢慢走着，转头看墙上的涂鸦。一些红黑色的字母，旁边有着小鸟的图画。她想把这加入到她以后的绘画中，于是她看了很久，直到小鸟图画的吸引力开始减弱。

她继续走，终于到了最高的一层。面前是个摆放着各种东西的地方，索兰这次学聪明了，向里走之前，她先是伸手试探，看看有没有透明门存在——果然是有的。她满意地推开门走进去，嘀嘀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进去后，声音便停止了。

“呃……”

层层叠叠的木柜后，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踱步走过来。他穿着棕色格子衬衫，搭黑色裤子，鼻子上架着圆圆的镜框。这副打扮让索兰想起收容营的那些大人们，他们看上去十分相似。这位看来就是索科斯先生了。

看见索兰后，他抬了抬自己的镜框，不太确定的讽刺：“一个……肮脏的耗子？或者臭虫？哦天哪，别往前走了，别弄脏了我的地板……你来这里干嘛？”

他不让向前走，索兰就站在了原地。听到男人的问话，她便开始认真地想起自己来这的目的。

一个新的住所——最好有床，还有工作和食物。有钱才能买到食物，所以，她想帮别人做事来获得一些钱。她想要的就这些。

她这样想，就这样说。闻言，男人抬高了自己的下巴。他环视一圈自己的工作室，特别是墙上挂着的几把枪械，哈哈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我今天遇到的最可笑的事情了。你知道这是哪吗？那些为你指路的人难道没告诉过你，这里是委托事务所？来这应聘的都是经验老道的人，可不需要弱不禁风的小孩……想要钱的话，你还是去大街上乞讨吧，总会有好心人给你点东西的。”

真是熟悉的话术。索兰看着地想。

她没把男人说的话放在心上，既然这里不行，那就去下一个地方。她转身准备离开。这时，男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喊住了她。

“嘿，小鬼，你可以在这工作。”

他原本高抬的头变得低了些。

“你得去把我的钱包找来，然后带给我。它被一群坏小孩偷走了。那群没有教养的家伙，上帝会告诉他们什么叫痛苦的。”

“他们经常在北边游荡，随便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把钱包给我，我就给你找个住的地方，让你来这工作——前提是你能找到。”

“钱……包？”

“是的，黄色的钱包，有老鹰模样的纽扣。”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里面夹着一张照片，但是你最好别翻开它……听见了没？不要翻开钱包！你就把这事儿当成是委托吧。”

好的，不要翻开钱包。

索兰接受了。她不喜欢男人的态度，但委托这两个字戳中了她。要知道，她还从没被人拜托过做些什么呢。

既然接受了，那就得去找。她问男人北在哪个方向，得到指向和又一句夹带嘲讽的话后，她就离开了这里。

离开之后，她才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老鹰长什么模样。

那就随便找人问问好了，她想着，那大抵也是个机器人的样子。

她下了楼，在大街上游荡。

这里有许多她以前没见过的事物，比如显示屏、涂鸦和会变换颜色的路灯，也有她非常熟悉的事物，比如灰尘、石头和躺在地上的孩子。她沿着路边慢慢走，并不着急去找钱包。

天气有些寒冷，索兰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将手伸进口袋。她摸到了那块石头，她拿出来，然后放回去。

来到这之后，她见到了很多很多。因此，她觉得今天已经过得足够了。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到自己的小窝，在地上画画，然后睡觉。至于之后的事，那就留到之后去想。

这番话以前是不是想过？她问自己，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小巷离这不算远，但走过去仍需要时间，走过来也是如此。她觉得自己得在一个新的地方睡觉，就在这里，拐角也可以，屋檐下也可以，只要能避风。

她边想边走，决定如果走累了，就在那里睡下。事情都决定好后，她就开始想今天看到的涂鸦。但还没构出轮廓，她就被人撞了一下，打断了思绪。

“很抱歉!”

年轻的声音飘散在风中，索兰回过头，只来得及看到一顶棕色帽子。

她还没来得及说“没关系”。

被道歉也是新的经历。索兰眨眨眼睛，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后，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又觉察不出来。又走了几步后，她突然福至心灵，翻找起自己的口袋。

她的石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