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径通幽，没有人际。

跳动的烛火下，一道身影渐渐走过。

狭长的通道里，只有脚踩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姜欲燃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

昨日的晚宴上，辰星堂的人看似热情地祝贺她的到来，一杯接一杯的敬酒，实则却是暗中的给她个下马威。

她便顺着他们，一杯杯酒下肚，如他们所愿，“不胜酒力”起来。

在回翠竹轩后，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夜深后姜欲燃悄无声息出了翠竹轩，不用辰星堂的人带领，自己先逛起园子来。

这一逛，果然有了收获。

昨晚姜欲燃走到一处假山园林中，注意到了这处的奇怪。

夜深人静，那湖里的水竟无风自动起来，整个湖仿佛一个漩涡，周围的水缓慢的围绕湖心旋转着。

虽然缓慢，却也肉眼可见。

也正因为如此，更显异常。

姜欲燃在那处探查了好几个时辰，终于发现了假山之下，这洞穴的入口。

这一夜算是有点收获，她在天微微明时悄无声息地离开，回到翠竹轩躺下。

原本计划一个人找机会下去探探实情，下午与池侑过招的时候，她突然就突发奇想，带着池侑趁天黑换值时溜了进来。

辰星堂善用水，在水术方面屹立江湖多年而不倒，这湖中之水异于寻常倒也不足为怪。

可要怪就怪贺先桐不配合，非得拖延时间与她周旋。

这样一来，倒让姜欲燃越发好奇，辰星堂究竟是怎么善于用水的了。

这藏处不仅峰回路转，还遍设陷阱和幻象迷惑外来者，很难不让人好奇，这下面究竟藏了什么。

姜欲燃抬手摘掉头顶的蛛丝，注视片刻，随手把它扔在地上。

地深处，竟然还有蛛丝存在。

她皱了皱眉，本能地觉得这地方没那么简单。

思及方才池侑的前车之鉴，她心中暗自提高警惕，戒备地观察着四周。

一路走来，甬道里的烛火规则有序地放置在岩壁上，从不间断，这也证明，这里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人会来换灯芯。

姜欲燃独自一人走了没多久，果然听到前方有脚步声传来。

她脚步一顿，看了眼两侧，随后快速掐灭了身旁的几盏灯。

周围因灯的熄灭而立马变得昏暗不少，姜欲燃脚步轻点，整个人便无声地贴到甬道上方的昏暗处。

甬道里昏黄的灯光跳动不明，晃眼望去，空无一人。

没过多久，几个人便一起走来，到了这儿便有其中一个人停了下来，其他人则继续往前走去。

停下来的人注意到几盏熄灭的灯光，便提起手中的烛台走过去。

“咦？怎么还没燃完就灭了？”

那人奇怪的看看四周，周围安静如初，似乎除了她没有任何第三个人。

他松了一口气，心想可能是灯芯断了的缘故，这才无奈摇摇头，从携带的布袋里掏出了新的蜡烛，点上后把原本那只换了下来。

依次把附近所有快燃完或已经灭了的蜡烛重新点上，他满意点点头，拍了拍手后转身打算回去。

只是在他不知道的头顶上方，姜欲燃像一道黑影一般，无声无息地跟在他身后。

姜欲燃悄无声息地跟在男人后面，一路到了深处。

不知为何，她竟感觉周围有些冷。

或许是太过于在地下深处的缘故，等男人走到地方的时候，她仔细一看，发现这竟是一个地下厂房。

人出奇地多，但都各司其职，忙得热火朝天。

最里面有好几个锅炉，有十来个人光着上半身，一边不住地往里面添柴，一边大声谈笑。

红火的火光从锅炉里面透出来，映得每个人都红光满面，豆大的汗水不住地流淌。

若说方才她感到有些许的冷，那么此刻便能真实地感受到这房里的热气。

“三椿儿，回来啦？来来来，快继续这牌，方才你走了，我们可都没动呢，就等着你回来！”

被叫三椿的那个男人爽朗地应了一声，放下东西便立马过去了。

厂房比甬道要明亮得多，姜欲燃跟到了门口就停了下来，里面人声鼎沸，都是些男人，污言秽语张口就来，她潜伏在外面，面无表情，仿佛听不见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声巨大的咔嚓声传来，整个地面都为之一震。

原本热闹的厂房立马安静了下来，众人都抬头四处观望。

过了片刻，远处有人大声叫骂道：“妈的！滚轮又卡住了，治水的，快派几个人下去整整！”

厂房立马恢复了热闹，原本在打竹牌的一些人放下牌，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把放在不远处的黑色衣服穿上，接着各自拿起工具，先后走出了厂房。

姜欲燃隐藏在暗处，眼看着他们走远。

她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这一群人走的路与姜欲燃跟来时不一样，她一边跟在后边，一边在心底默默记下路线。

“诶，你们说这些东西都用了这么多年了，堂主怎么也没说修一修呢？老是出问题，咱们三天两头就得修。”

“就是啊，咱们辰星堂在遂安一家独大全靠这玩意儿，为什么堂主好像对这不是很关心的样子？要是哪天真撑不住了……”

“行了！”一个人赶紧厉声打断他，“这话可不能说！”

说那话的人闻言，讪讪地闭了嘴。

气氛有些僵硬，另一个人见此，赶紧打圆场道：“嗐，说到底咱们就是负责这个的呀，也别抱怨了，都认真干吧，要真出了什么事让堂主知道了，咱都吃不了兜着走。”

“没错，听堂主的话干就完了，不该好奇的就把嘴闭严实了。”

“是啊是啊。”

几个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一处巨大的石门前。

领头的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兄弟：“衣服都穿好了吗？虽说都干了这么久了，但绝不可掉以轻心，稍一不注意卷进去，那就没命了。”

“老大，放心吧，咱们哥几个干了这么多年，都知道其中的厉害。”

领头人点点头，再次用目光审视众人，道：“把工具都拿好，待会下去了，眼神都放精点。”

说完，他按下石门旁边的一处机关，下一刻，巨大的石门沉缓地在众人面前缓缓打开。

随着石门的开启，一股巨大的冷风席卷进来，隐藏在不远处的姜欲燃感觉浑身仿佛置于凛冬之中。

这样强悍的寒气，绝不是一丁一点能聚集起来的。

姜欲燃蹙紧了眉头，心中隐隐有了猜想。

-

“贺堂主，怎么今日有空来我这儿做客？”

贺先桐微微一笑：“崔兄，别来无恙啊。”

崔自焕站在窗边，看着外面一片漆黑的夜空，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贺堂主今晚突然过来找崔某，可不是只为了叙旧吧？”

贺先桐并未回答他他这话，只抬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热气腾腾的茶水从青墨釉色茶壶里倾斜处，流入了小巧精致的茶杯里，热气氤氲，模糊了人的面容。

崔自焕见他这样，莞尔一笑，伸手拿下不知何时被夜风吹到窗台边的一片落叶，举到自己眼前仔细打量。

“听闻辰星堂昨日来了两位贵客？不知是哪两位。”

贺先桐放下茶壶，抬手把茶杯举到自己嘴边缓缓吹了几口气，慢条斯理地啜饮了一口。

“是有两个贵客，已经在我们堂安置下了。”

“哦？”崔自焕好奇地转头看他：“不知这两位贵客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贺兄可否为我介绍一二？”

贺先桐失声笑了笑：“不过是荧惑堂堂主身边的一个护法，还带着她的小徒弟。怎么，崔兄感兴趣？”

崔自焕惊讶道：“荧惑堂？哎呀呀，早就听闻你们七曜堂其中的荧惑堂近些年越发名声大噪了，不成想如今竟来了遂安？还是堂里的护法，这可真是不常见啊！”

贺先桐听了他这话，皮笑肉不笑道：“我们本就一家同源，各堂之间自然经常相互往来，崔兄为何这般见怪？”

“哦对，也是。”崔自焕一敲自己的脑袋，仿佛才反应过来般失笑道：“是我记不住事了，你们七曜堂虽势力众多，自成一派，但各堂之间情谊深厚，有来有往，荧惑堂的人特意来遂安拜见贺兄也不足为怪。”

“我只是一时没想到，咱们遂安这个天高水远的地方，你们其他兄弟堂们也一直都惦记着，不远万里也要来拜访一二，真是贺兄与其他堂之间情谊深厚啊，崔兄真是羡煞不已。”

贺先桐对他这番阴阳的话不置可否，饮尽了茶水，又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不疾不徐出声道：

“纵是再天高水远，但我们辰星堂一直谨记是七曜堂的一部分，不敢丝毫忘记。有了这份纯粹的信仰在，纵是再远的地方，心都是紧紧连在一起的。”

崔自焕闻言，终于忍不住嘴角轻轻抽了抽，辰星堂堂主贺先桐文化流氓的称号，果真是名如其实。

分明今夜是贺先桐主动约他前来，两人有来有往地绕了一大圈，贺先桐这人反而是最沉得住气的那个，一直不紧不慢地跟他绕圈子，仿佛有事的人是他一般。

崔自焕简直要气笑了，他放下手中的落叶，抬脚就要往门边走：“既然贺堂主与其他堂主的感情如此坚贞深厚，那我也便放心了，夜深霜寒，还是早点回家的好。”

“等等。”贺先桐哑然失笑，叹了口气，放下茶杯，道：“正事尚未开口，崔兄怎这般耐不住性子呢。”

崔自焕冷哼一声。

贺先桐开口劝道：“今日的确是我有事求于你，崔兄一向宽宏大量，还是卖我这个面子，坐下来听我细细道来，可好？”

相劝片刻，崔自焕这才折身在桌边坐下来，饶有兴趣道：“不知远近闻名的贺堂主有何事解决不了，竟然要来找我相助？”

贺先桐斜了他一眼，目光看向外面漆黑的夜空，叹道：

“你我相识多年，虽不在一个江湖门派共事，但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康庄大道，也算君子之交。”

崔自焕抬眸看他。

“荧惑堂这些年的实力越来越不容小觑，姜伦的欲望也越来越大，在我们四个堂之间反复强行索取压榨。”

贺先桐看向远方的目光沉沉，声音也十分低缓：“岁星堂日渐没落，无法与姜伦抗衡，我本以为他们至少能拖住姜欲燃一段时日，可没想到她来的如此之快，比我预料的还要提前十几日。”

崔自焕闻言眼眸闪了闪，问道：“你是打算……在这儿，除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