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视线中的身影消失后，怀玉教习并未收回目光，但是涣散许多，似乎陷入一种思绪当中。

当初慕婉思撞破他与魔修勾结的秘密后，同行的魔修便把她带到鬼煞冢炼制为傀儡。

然而慕婉思意外地恢复清醒，寻机逃脱，此后他便再没能见到慕婉思。

鬼煞冢那种鬼地方连意动境的修士进去都九死一生，怀玉教习一度以为慕婉思会死在鬼煞冢。

朝阳长老爱女如命，得知女儿误入鬼煞冢曾欲亲自涉险。

正逢无妄之域出现动乱，涌出的魔伤了无数性命，朝阳长老和掌门应百仙盟之召，与其他大能前去修补结界，阻止魔祸世，因而短时间内无法回来，只能下达委托希望他人能帮他救回女儿。

怀玉教习希望慕婉思还是死在鬼煞冢，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慕婉思，这都是最好的结局。

幸好鬼煞冢这个地方足以震慑人，又有怀玉教习从中作梗，一个月来，没有人能敢接下朝阳长老的委托，哪怕朝阳长老不惜以传授朝阳功法为代价。

可事实的发展却是，就这么一个必定死绝的人，尸首说不定也被鬼煞冢内的魔啃食得不存在的人，居然能够完完整整地活着回来了。

怀玉教习以各种方式验证都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就是慕婉思，哪怕他还有诸多疑虑。

常怀清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答案，他的面容覆上一种狠意，与他那张老实的面孔格格不入，故而让人惊心。

丢进储物袋内的瓷瓶相撞，叮叮当当，听着竟觉得发出令人寒凉的刀剑相击声。

“您觉得她还能用吗？”

常怀清是知道怀玉教习派人试探“慕婉思”这具傀儡是否可以继续为他们驱使，没待怀玉教习回复，他复又问道：“您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怀玉教习没有说话，默许了他。

常怀清已经收起案上十个瓷瓶，此刻目光紧盯着怀玉教习，里面是没有掩饰的杀意。

“杀了慕婉思，这枚棋子我们不能用，继续用她的风险太大，会害了我们，唯有杀了慕婉思才能以绝后患。”

怀玉教习没有说话，他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他听进常怀清的话，还在考量，故而没有出声。

常怀清能感觉到怀玉教习的犹豫，不由得劝道：“怀玉教习，我们的动静太大一定会被发现，那群阴暗的魔修只会狮子大开口不会保我们，我们得为自己考虑退路。”

他仍是不出声，目光闪过挣扎，耳畔似乎还能听见，扎着两个羊角辫声音甜得如蜜糖的小女娃，在唤他全天下最好的师伯，比爹爹还要好。

因为膝下无儿无女，他曾经也真心怜爱过这个小女娃，得知慕婉思活着回来，他怕中还有几分庆幸，他在庆幸慕婉思还活着。

常怀清见状不免想冷笑出声，他就知道怀玉教习优柔寡断会不舍得对慕婉思下死手，这些要他带走的丹药就是怀玉教习心软的证明。可是与魔修为伍，心狠是唯一的出路。

他要让怀玉教习手上沾满鲜血，让怀玉教习狠下心。

“怀玉教习，从一开始，我是不同意你们把慕婉思炼制为傀儡，但是您没有听。”

常怀清的声音森冷地无情地撕破那点可笑的温存，怀玉教习如置身冰窖，再没有妄想。

从一开始，决定要让慕婉思成为供他们驱使的傀儡，是怀玉教习的想法，他如今假惺惺的犹豫实是招人发笑。

何况他早就没有挽回的余地，自与魔修为伍起，他便失去继续做弟子们敬爱的教习，现在的他为何不把事情做得更绝，慕婉思本该死在鬼煞冢，如今让她死也是应当的。

他的声音暗哑，带着轻微颤意，似乎用了气力来道：“杀了慕婉思。”

***

别了怀玉教习后，安泛泛在回去的路上口中嘟囔道：“怀玉教习怎么突然间炼制那么多的三清丹？”

药修对于丹类也会有所研究，有些丹药的效果的确很好。

依她的鼻子，能嗅出来是三清丹。

她没指望东闲能回答她的问题，复而感慨地道：“怀玉教习是最和蔼可亲的人了，你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他肯定会帮忙的。”

东闲却是对她口中的三清丹很感兴趣，多嘴问道：“师姐，三清丹是什么？”

安泛泛解释道：“专用来修补内丹的中级丹药。怀玉教习突然准备这么多三清丹，也许是因为还有一个月试炼就要开启了吧，不过丹药服用多了会有丹毒，这种事让我们药谷做才好啊，而且试炼也没可怕到这种程度吧。”

她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是在自言自语，而非在与东闲言语。

东闲暗自思忖，剥夺星宿传承会损伤内丹，怀玉教习这么做难道是为了修补那些被剥夺了星宿传承之人的内丹吗？

东闲将她的话皆记在心中，又问道：“师姐，你知道方才那个人是谁吗？”

安泛泛道：“他叫常怀清，是傀道弟子，拜在傅教习门下。”

东闲不解道：“怀玉教习不是教授丹道吗，他为何会找上怀玉教习。”

安泛泛猜测道：“兴许常师弟突然对丹道感兴趣吧，怀玉教习可好说话的，即使是外门弟子有问题也可以直接找他。并且，在我们玄清宗，内门弟子能够同时兼修几道，无论基础与天赋。”

安泛泛有意多说几句话，为的是照顾“记忆全失”的东闲。

东闲感叹道：“我们玄清宗可真好。”

这是东闲的真话，不限制弟子学习，甚至还让弟子全面发展，很是方便了东闲。

东闲对常怀清此人多有疑心，想要得到更多有关他的讯息，于是再道：“师姐，能再同我讲讲常师弟的事吗，我看见他有一种熟悉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以前见过。”

安泛泛见东闲有能记起以前事情的迹象，于是立刻为其多说几句。

不过她对常怀清此人并不熟悉，平日也不走在一起，搜肠刮肚找出一段人人都知道的事，这件事时间还比较接近，应当对“慕婉思”恢复记忆有效。

常怀清天赋一般，星宿传承只有一成，但为人勤勉，是弟子们当中刻苦修炼的典范。

去年，常怀清主动提出要为外门弟子当中家境贫寒困苦、过去无法修炼入道之人，传授入道的方法，且不计任何回报，因此为人人称颂，还受过掌门与长老们的褒奖。

东闲状似感慨道：“常师弟真是伟大的人。”

她心中已经确认，常怀清就是怀玉教习另一个帮手。

他们以授道的方式把那群外门弟子聚集在一起，从而集中剥夺他们的星宿传承。

是一个很不错的主意。

听起来像为这群外门弟子专开补习班，因为不收费只付出，面向群体又是一群弱势群体，故而在不得到怀疑的情况下，甚至还能得到支持。

身份不错的弟子看不起常怀清，不屑于常怀清那套心得，身份卑微的弟子视常怀清为救星，以为跟了他就能提高进入内门的可能性。

就算这其中有因为嫌弃常怀清天赋太低而看不起常怀清的，他们也会因为别人都去了而自己没去感到恐慌，生怕因此落后别人一步，从而最后都会选择跟着常怀清去上所谓的补习班。

如此便能筛选出他们需要的不会生事的星宿传承，减少被发现的可能性。

但这样的方式不会长久的，招来的外门弟子当中，若所有出身卑微的弟子都没有星宿传承，这点巧合必然会引起玄清宗的注意，要知道魔专会对没有背景之人下手，这样的人哪日死了就是死了，掀不起水花。

自去年起，无妄之域开始动荡不断，还发生一起暴乱，数不尽的魔肆虐人间。

无数家庭因此支离破碎，能够存活下来的人基本无家可归、失去正常生活的能力。

各大宗门于是俱收了一批有灵体之质的人当作外门弟子养着，而这群人中的绝大多数都被魔修剥夺了星宿传承。

这简直是老天都在帮怀玉教习，所以去年哪怕在星宿传承测试中，出现所有无依无靠之人都没有星宿传承的巧合，玄清宗都没有生疑，只当是暴乱时的魔修所为。

到了今年，暴乱在损失还没有开始前，各大宗门已经派出大能去镇压无妄之境。

失去一个完美借口的怀玉教习，今年仍会继续剥夺星宿传承吗？

东闲在这番思考中，生起一个怀疑，魔修找到怀玉教习难道仅是为了剥夺星宿传承？

如若她是魔修，她的目的是星宿传承，她便不可能选择找上怀玉教习，怀玉教习实力低微，至今仅有炼心境后期的实力。而且他只是一个教习，掌握的权力不够，让他来剥夺星宿传承，定然会被玄清宗发现。

没有老天的帮助，哪怕是多了个常怀清，也不可能做到剥夺星宿传承不被发现，魔修找上他们，根本就是血本无归的买卖。

可惜“缘”并没有对这些详细记载，东闲目前也只能推测。

如今怀玉教习亲自试探过她的身体与魂识，应该相信她彻底失忆。

在怀玉教习将玉镯交出去时，东闲同时刻感觉到有陌生的力量侵入她的魂识里，即便对方的境界比自己高很多，东闲还是捕捉到那点刺痛。

有无法深度探查的缘故，怀玉教习仅仅蜻蜓点水般探了一下她的神识，就收了回去。

而那粗略的一下，足以让怀玉教习确信东闲是经历过一番磨难而侥幸活下来的人，毕竟她这具身子确实经历过摧残。

这也幸亏大家都以为慕婉思误入鬼煞冢生死难料，不然东闲没那么顺利假扮慕婉思进入玄清宗。

如今她作为从鬼煞冢活下来的慕婉思，正是话题中心，等这个风头一过，时机一到，怀玉教习还是会对她出手，以杀她为目的。

东闲得想个法子让自己时刻受到关注，以来减少怀玉教习对她动手的可能。

同样的，她需要尽快汲取自己需要的所有知识，她没能继承慕婉思所有记忆，无法真正假扮成她，玄清宗不会是她的久留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