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日！血雾！”折枝叫住引日。

引日一回头，大叫不好：“地震破坏了沉昭上神留下的阵法！血雾便过来了！快回神殿通知大家！”

说着，一把拽起折枝的手，拉着她往回狂奔。

“大家！快走！”跑得太急，引日还在大喘气。

“怎么了？”维持秩序的一名中神殿弟子走过来。

引日立马解释：“血雾要过来了，地震震碎了沉昭上神留下的阵法。”

“什么？！”那人惊诧，下意识抬头往外看，天边的血色愈来愈近愈来愈浓。

众人也哗然，惊惶无措。

她回头看了眼众人，片刻后想出对策，握住腰间佩剑：

“引日，你和木易一起带着大家撤离，其他人跟我一起去拦血雾！”

“我和你们一起！”引日急忙道。

“血雾很危险！我要和你们一起！”木易也附和着。

“不行！”做出决策的那人斩钉截铁，“你伤势还未完全恢复，引日刚考入中神殿不久，你们都不能去冒这个险！

“现在保护好大部分百姓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快走！”

说着，那人就带着其余中神殿弟子往外赶。

折枝也拦住引日：

“她说得对，现在保住大部分人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你们既入了神殿，那就要把天下苍生的性命时刻担在肩上，现在，快组织大家走。”

引日与折枝对视一眼，显然也深知此理，只得重重点头，让折枝放心，随后转身与苏禾一起带领大家撤离。

折枝落在最后，看了一眼安抚人心忙得不可开交的引日，悄悄脱离了队伍，慢悠悠往血雾来的那个城门踱去。

且让她离近点看看，这个邪神究竟如何。

中神殿的弟子比下神殿多学了些针对血雾的功法，折枝立于半毁的城墙之上，看着下面的神殿弟子挥剑，掐诀，淡淡的金光浮现，凝结一起，随着剑风挥出，狠狠劈向血雾。

血雾与金光相撞，轰然迸开，四溢的血雾向众人袭来。

他们立马散开，却没有后退一步，反而向前逼近，而后训练有素地再次挥剑，衣袍猎猎作响，剑风呼啸，剑刃锋利，化出巨大的虚影，坚定不移地刺向血雾。

大部分血雾后退，却仍有小部分钻了漏洞，如跗骨之蛆缠上所有人。

有人躲闪不及——

“砰”

血肉迸溅。

温热的液体铺上同伴的皮肤，他们心神颤颤，眼神却坚毅，挥剑的手稳定有素，每一次都不曾后退，带着对这个世界和神明的意志最诚挚的信仰之力，孕育出一丝名为剑意的东西，而后将这丝微弱的、诞生于天资平平之人的力量狠狠击向血雾。

挥出、击退、前进。

有人倒下，有人尸骨无存，他们以自己的性命和心脏为身后的人争取时间，将神殿的初衷贯彻到底。

折枝立于墙上静静看着这一切，由一开始的探究，到不解，再到敬佩——

他们的神明是假的，信仰是错的，但他们的性命和心脏是真的。

他们真真切切在做着和他们的救世主沉昭一样的事：拯救苍生。

——即使救世主可能是虚假的，即使他们的力量微不足道，即使没有壮烈，只有牺牲。

后颈的余痛渐渐感觉不到，折枝叹了口气，捡起地上不知道哪位义士的剑，走上前。

她脚下借力一踏，凭地跃起，直直刺向血雾中的亡灵，手腕一挑，亡灵的头颅便从血雾中飞了出来，撞上城墙，轰然散开。

而后她伸手探入血雾之中，血雾亲昵地缠了过来，她斩钉截铁地命令：

“退回去。”

然而血雾刚一退，邪神的力量便重重袭来，骤然与折枝对上，狠狠一击！

折枝灵力被封，猛然正面对上，一时不敌，倒飞了出去，城墙轰然倒塌，而后是洇开的一滩血蔓在地面。

邪神控制着血雾乘胜追击，化作结实的一股，直冲被埋在石块下的折枝而去。

在场神殿弟子只剩最后一名，见状立马调转身形向毫无修为波动的折枝扑去，长剑一丢，她整个人扑到折枝身上，用身躯将折枝护住，试图用这种方法帮折枝躲过血雾侵蚀。

下一秒，血肉迸溅，肉沫和鲜血霎时糊了折枝满脸。

折枝瞪大了眼，温热的血便从眼皮滑进眼球，一片猩红。

又一次……

折枝瞳孔骤缩，心脏应激跳动至速度极限，一股力量从喉管挤压出，却压在嘴里，几近窒息。

在被吞没前，折枝奋力伸出手，在嶙峋的石块上奋力一划，数道伤口出现在她的手臂，深可见骨，致死量的血液从她的身体里喷涌而出，汩汩流下，流入裹着她们的血雾，一丝丝掺入其中，剥离邪神意志。

略偏灰的眼眸映着平铺开的血雾，缓缓涣散开来，像被黏稠死水浸没的草木灰，显出沉沉暗色，了无生机。

血雾退开，然而里面尝过生人血肉的凶恶亡灵却不肯跟着撤离，被拉扯着退开一段距离后宁肯脱离血雾，也要扑上前来吞吃生人。

灰黑眼眸涣散片刻，又重新聚起了一些神采，像在生死间翻越，四仰八叉倒在石堆里的折枝蓄起些力气，动了动手，指尖碰到剑柄，握住，撑着剑缓缓起身。

她奋力一挥剑，却险些因为惯性把自己甩出去，堪堪稳住身形，折枝控住剑，直指还在与血雾纠缠的亡灵。

亡灵很快挣脱了血雾的缠缚，嘶吼尖啸着扑向折枝，青面獠牙，带着森森的死气。

折枝双手举起剑，奋力一刺，角度刁钻地挑开第一个亡灵的头颅，不待它消散便冲进汹涌鬼潮之中。

使不出丝毫修为的她现在唯一能依傍的就是她的剑道天赋。

鬼群之中，剑如游龙，行霜踏雪，纵横触破。剑面折射着缝隙中透下来的细微天光，银光凛凛，在黯淡寰宇中出现又被吞没。

金属的铮鸣和恶鬼的嘶嚎交互响彻。

直到剑被腐蚀成废铁，直到她被啃食得鲜血淋漓。

直到——

“喀——”

剑被横冲直撞的亡灵恶鬼撞断，她被这股力道甩飞出去。

鲜血被高高抛起。

折枝重重落地。

她早已经不是那个一剑破天下的折枝了。

一把琴悄无声息又突兀地出现在折枝手边，像是被谁刻意放置于此，却立在支棱起的石块上，悬悬欲坠。

折枝动了动手，想要起身，却碰到了华光流溢的琴身，她抬起头脑子不大清楚地看了眼，只觉若天上之物。

随后她手臂发力，撑起身坐了起来，将琴捞到了腿上，两手舒展，满是鲜血的手搭在琴弦上，轻轻一抚。

左右她的手拿不起剑了，不如趁着还没忘记以前学过的那丁点琴谱，试试乐修制敌之法。

手指裹着血，拨动琴弦，琴身内的力量便被调动，随着音波层层荡漾开。

鬼群停滞一瞬，又逐渐变得暴躁。

折枝的指尖在琴弦上翻飞，琴弦勒进肉里，血肉便也跟着翻飞。

琴音尖锐凄厉，呕哑嘲哳，折枝却越弹越快，快到控制不住力道。

“铮——”

琴弦被崩断，折枝的手指也勒出深可见骨的伤痕，但她丝毫不敢停下。

音律对鬼群的压制也几乎要失效。

折枝渐渐感觉不到痛觉，外界的一切也像隔着一层膜，她逐渐淹没在巨大的无力感中。

剑也折了，孤零零地斜插在焦土之上，很快被黑影湮没。

弦也断了，铮铮琴鸣短促地惨叫一声便匆匆收尾，深陷在指尖的血肉中，没了生息。

黑色鬼影重重叠叠堆垒起，遮住了本就不透亮的灰暗天幕，排山倒海地向折枝扑去，磨牙吮血，森森白骨嘎吱作响。

当真是，英雄末路。

折枝阖上双眸，孤注一掷，手覆上最后一根弦，血指一勾。

“铮——”

宛若仙鹤哀鸣，凄惨绝戾。

再明显不过的颤音昭示着这最后的失败。

鬼影顷刻便破开了脆弱的屏障，压上她的身躯，啃食她的血肉。

折枝无力地瘫坐在地，血迹斑斑，精神力和灵魂被一寸寸地吞噬、啃咬，尖锐的痛觉如同这铺天盖地的黑暗，吞没了视线与意识。

忽的，如天光破晓，一束白光乍然破开黑暗鬼魅，直直照向蜷成一团的折枝，又如滚烫的火焰，刹那便驱散了一切阴暗。

强光刺激得折枝清醒了些许，勉力睁开眼，却抬不起头，入目只有那一双不染纤尘的白靴。

那一刻，折枝脑中忽的响起一个声音，那声来自千年之前，却狠狠刻在折枝心头的血肉上——

“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你这种英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