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宫道阴森寂寥,湿冷刺骨的寒风呼啸窜过,两侧高墙耸立,遮去了天边月华,只有段傲白手中一盏灯笼散发出微弱地光。
走出磐华宫,段宏将她单独叫来。也并非什么大事,只是她面上的疑惑太过明显。
摸摸她的发顶,段宏无奈道:“婵儿想问什么便问吧。”
段傲白依旧蹙着眉,“那刘豹作为宦臣分旧主的权,作为降臣想要新主性命,往日里又多番为恶,不论怎么看不该留,父亲为何会放了他?”
段傲白对他与刘弗那些往事知之甚少,自然不解他为何格外宽恕了此人。
“他叫刘勿,是你刘世伯的胞弟。”段宏摇摇头,长长叹息道:“此人的图谋不过是我一人的性命,我自然不惧,而你刘世伯却是要替阽朝保天下,我与他只能拼个鱼死网破。”
“私心里我想杀了他,可你刘世伯当年满心除了保卫边疆便只有他这个弟弟,虽不成器,至少是寻到了活人。”
“便只当是为父对昔日兄弟的一点补偿吧......”
段傲白点了点头,虽说依旧觉得那荼毒生民的宦臣该杀,却也多少能体会到段宏的心情了。
段宏掸了掸方才混乱间沾了铁屑的衣摆,声音中隐去了情绪,“不早了,去睡吧。”
段傲白应下,就要告退,忽然又听段宏道:“明日除夕,你们兄弟姊妹可以出宫去逛逛。”
...
刘豹,也就是刘勿最终选择离开临安,北上辽东府。
他放弃了刺杀段宏,并非是胆怯退缩。他只是不再当段宏是刘弗死亡的祸端,正如他当日杀死关修德、乔博问,而放走关煦一般,他很清楚谁是罪魁祸首。
段宏并非背后推手,亦非幕前操刀之人,自己这个曾祸国害民的恶人还有什么能与他计较的。
再说阽朝,乔博问一死,刘勿一走,曾经相争的二党也彻底不复存在。京中官员本就所剩无几,还大多随刘勿一同投了敌,阽朝在临安的根基就这样被段宏轻易拔起。
至于前朝“余孽”,关修德血脉唯余一个关煦,已是不足为惧,他背后的关修义才是需得用心对付的敌人。
不出所料,关修义隔日便将关煦继位之事昭告天下,声称关阽正统如今在东官郡。只是这关修义早先是第一个反阽皇的,众人心中都清楚,即便关阽真能复国,这皇位也绝落不到关煦头上。
临安这头,还有诸多杂事需要段宏处理,再有这个关修义搅局,与霍良弼等人商议一番后,决定先安抚民心,暂缓建朝,待将南边诸事料理妥当,再回长安登基。
再说关修德驾崩一事,时至今日关修德之死已没有多少人在意了,哪怕是最在意繁文缛节的前阽士大夫也都是识时务的,除了方入城时当着百姓的面祭拜了一番便再无表示,段宏甚至颁了诏令年节照过,至于先皇则是节后发丧。
年长的操心立国之事,年少的总算能趁年节好好消遣几日。
华灯初上,段傲白与兄长庶弟、江衔月、霍行砚以及仇玉、郭骋、呼延等人一同踏上了临安城最繁华的懿祥大街。
因着段家入城时未经任何反抗,临安城内一切如常。临安本就繁华,而段宏一来便开仓放粮,粮价一降,百姓们有了闲钱过年,这街上的年味反而更胜以往。
从前过年段傲白总在北疆,还未曾体味过南方的节日,对什么都格外好奇。江衔月牵着她冲在前头,不一会儿,二人手中便捧着皂儿糕、蜜姜豉、蜜酥之类的消夜果,立在前头等着同伴。
二人今夜都穿了银红的褙子破裙,围着毛领子,发髻间系了彩花,笑得甚是开朗,瞧着跟从年画里走出来似的。
江衔月依旧四处张望着,忽然手举在眉梢原地蹦了两下,边冲后边几位郎君兴奋喊道:“那头有傩子!咱们快去!”说罢拉着段傲白便朝那头挤去。
傩仪往年都设在宫内,为的是除疫驱鬼,乞求来年风调雨顺,只是如今旧朝已亡,新朝未建,宫内没甚么人,索性就安排成了傩舞游街,与百姓同乐。
两人在人群中穿梭,疾走了有百八十步,便能看见好几百个男童戴着狰狞的面具,穿着五彩斑斓的衣裤,一边击鼓一边手舞足蹈。
一旁锣声阵阵,有人持着火把和法器,口中念念有词。
一时间,商贩们的吆喝,百姓们的欢声笑语,还有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全都和着傩仪的乐声回荡在街头巷尾。
不少百姓围着傩仪的队伍,不断地低声诉说着自己来年的愿景,见状,段傲白也虔诚地低声念了句:“但愿来年四海昇平,国泰民安。”
看完傩舞,江衔月又招呼他们往前头走,中间又见了胡姬舞剑,街头变戏法的,碎大石的,演猴儿戏的,卖彩灯的,还有摆着各式各样的吃食的小摊......直叫人眼花缭乱。
再行百步,忽然瞥见一处十分热闹的猜谜摊子,与灯谜不同,这里猜谜是拿红绸写密文,解对便能换珠宝首饰之类,解错了就需得买碗酒。
段傲白上前一瞧,却愈发觉得那红绸上的符号十分眼熟,细细看去,与常见的全然看不懂的密文不同,这条绸子上的符号皆是半截汉字或是偏旁,却不知所云,她这才惊觉这正是端木吟竹交给她的那卷本上的写法!
而那个卷本,是她娘亲的遗物。
她急忙将那一条红绸摘下,几步跨到摊主面前。这摊主是个五六十的老翁,行动慢吞吞的,嘴却很快,见段傲白上前来,先一步问道:“这位娘子可是有了答案?”
段傲白干脆摇头,而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小女答不出,却十分好奇如何解这一道,老丈,我多买些酒,您来解解惑可好?”
老外摆摆手,瓮声瓮气地道:“那可不成!”
“你都不肯解题,老夫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见他转身就往摊子另一头挪去,段傲白正要抬脚追去,这时,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伸来,手心还有一道昨夜打斗时留下的浅伤。
霍行砚垂眼正看着红绸上的字符,“郡主,我试试。”
段傲白立刻将红绸整齐递过去,惊讶道:“二郎懂这个?”
霍行砚点头,“曾研究过,略懂一些。”
他一边那指尖不断比划着,一边同段傲白解释道:“这类密文通常是拿部首依次序对换,再与后缺少笔画的半截字组合,熟练之人甚至无需解码,只需拼凑一番便可得原文。”
段傲白心中有些焦急,然而怕打断其思绪,却也不敢催他。
只过了片刻,霍行砚长舒一口气,面上露了个笑,冲段傲白道:“愿君新岁敢越山,险道过后尽坦途。”
段傲白有些错愕地抬头,下一刻才反应过来他已将密文解开,顿时欣喜地就要去问那老翁,不料一回头,便见那老翁不知何时正站在她身后,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小郎君好聪慧!”那老翁对着霍行砚夸赞一番,而后回到铺子里拿了个小锦盒,呵呵笑道:“赢了珠钗送娘子吧?”
霍行砚没答,只冲她点点下巴,段傲白无奈笑笑,道了声谢,接过锦盒,便快走几步追上同行几人。
边走着段傲白边打开那锦盒瞧了一眼,里头哪里是什么珠钗?却是个孩童用的银镯子,上头还缀了一圈铃铛。
她将那镯子拿起来比照一番,压根戴不上,仔细一瞧,倒是做工精美,品质奇佳。
也罢,段傲白心想,且先收着。
...
大概是子时将至,街上行人渐少,百姓们都回了坊间。逐渐有爆竹声响起,家家户户皆是劈啪乱响,一波接着一波,火光不绝,几乎照亮了半壁天。
这个时候还开着的小摊不多,几人沿街寻了家酒楼,买了几碗水饺,也不进店,这些个官家子弟就随意找了座拱桥,齐刷刷坐在桥头,边望着万家灯火,吃着香喷喷的饺子。
少年人总心怀高远壮志,而今城中热闹繁华,前路一片大好,他们几乎都暗暗升起一番治世的心念。
直至夜深,几人这才依依惜别,其余人回了各自暂住的官邸,段家兄妹与段益才则一同回阽皇宫。
正在路上,半个晚上都颇为沉默的段益才忽然开口,“大哥!正值新岁,小弟还有一事要恭喜大哥!”
段鹤来有些疏离地回道:“何事?”
段益才笑着道:“大哥怕是还不知道吧?嫂嫂已有孕数月了。”
段鹤来怔了一瞬,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严肃地问道:“益才,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话,嫂嫂怕大哥在前线忧心,不许下人来报,小弟也是想早些让大哥知晓这好消息才说的。”
“这个雁寻,怎还学会瞒事了!这样大的事,不论如何都该告知我的。”段鹤来虽是念着些埋怨的话,语气中却没有半分责怪,面上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他自言自语着来回转了两圈,“好呀!太好了,我这便向爹禀报此事,看能否即刻回长安去!”接着回过头来握住段傲白的肩膀,笑道:“阿婵!你听见了罢!”
怎就这么巧!段傲白也在原地愣了片刻,随即点头,欣喜地拿出刚赢来的铃铛镯,搁到段鹤来手中,面上也是少见的激动神色,“恭喜兄长嫂嫂,家中又添珍宝!”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我恨论文!!!等会还有一更,肝完榜俺就要去继续写论文了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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