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段益才聊了许久,段宏似乎终于看见他们兄妹一般,招呼道:“麟儿婵儿,今日爹摆宴席,咱们一起给貅儿接个风!”
段傲白正要答应,段益才却打断道:“爹,莫要为孩儿误了正事呀!”
他故作成熟的模样将段宏逗笑,“貅儿不必担心,爹早将今日杂事处理完毕了。”
段益才认真地摇摇头,“貅儿说的是步将军的事,当日爹爹手书一封,舅舅总说心中有冤屈,于是托儿来作个证。”
段宏闻言想了半晌,看向段傲白,而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婵儿同我解释过,那几人是凤翥军的人,属实误会一场呀。”
段益才依旧不松口,“儿知父亲向来不会偏私,当日封赏,貅儿也在场,见过这些个女人,她们分明就是临安来的宫女。”
“父亲,长姐定是被奸人蒙蔽,与舅舅生了嫌隙。”
段宏摸着下巴思索,却迟迟不答。
段傲白见状上前一步,拨开段益才,抱拳道:“是宫女还是军卒,一试便知,父亲尽管出难题来考。”
段宏连连点头道好,站起身,一把将儿女环在两条胳膊里,朗声道:“走,我今日刚好得了片刻闲暇,咱们这就去校场。”
只动嘴皮子果然没能蒙住段宏,段益才冷笑着心想,不过倒也无妨,这一路上他都紧盯着,不曾见她们有什么训作,八成是一群草包。
往校场的路上,段傲白悄声问梳棉,“我瞧着那群宫女里,怎么少了四五个?”
梳棉又想躬身请罪,被段傲白一把搀住,只好答道:“少了四人,一个留在长安跟了步将军,三个......死在路上。”
段傲白怔住,“怎么会?”
梳棉的面上此刻满是愧疚,“我们南下这一路都有五郎跟着,白日里需赶路,只得夜间作训,如此操劳,有三人没撑住。”
“是属下对她们太过严苛了。”
段傲白手上一紧,一时间思绪如乱麻,喉咙里哽得难受。
她抿起唇摇了摇头。
...
城中校场仅有郭骋等几名小将训练归降的私兵,场地十分宽敞。
见段宏领着一群轻甲女子走来,几人不由面面相觑。
段宏走上点将台落座,轻描淡写地挥挥手道:“甲不必换了,去领长弓,回此处集合。”
段傲白当日虽说过相信她们不会自弃,此刻心中却颇有些忐忑,双手紧紧攥成拳。
一众宫女此刻可谓是面貌一新,虽有赶路的狼狈凌乱,却难掩一股昂扬向上的精气神。
她们齐声答道:“遵令!”
声音坚定清脆,已初有些兵士的模样了。
她们迅速列队,小跑着去领了长弓和三十支箭矢,接着回到原地站定,等待段宏下令。
“那些个基本的行军列队不如直略过,第一轮便考骑射。”段宏饶有兴趣地望着台下,接着转头冲段益才道,“具体如何考,貅儿来说。”
段益才方见那群娘子兵的气势便被吓了一跳,不过现下钳制她们机会抛到他眼前了,自然要把握住。
“一人一个来回,不脱靶,二十个红心,便算过关,如何?”段益才仰起头,有些怜悯地看着她们。
校场上共有十二个靶子,二十个红心,便是只许有四次失误。
段傲白眼神略带询问地望向她们,许多双自信的眼睛回望过来。
她鼓励地举了举拳,冲她们点头。
曾经阽皇宫里柔弱的宫女们,此刻披甲持弓,一个个打马自靶前飞驰而过,每个人,二十几支箭,都稳稳射在了靶心。
段傲白带头叫好,顿时场内掀起一片喝彩之声,她悄悄看向段宏,他也正赞赏地点头。
而后她将目光转向段益才,果然见其满面掩不住的愠怒,胸膛急急地起伏着。
“郭骋,你随意挑三十八条好汉出来,与她们比一比!”段宏见这几十女兵水平俱佳,看得起了兴,起身从一旁的兵器架上提了两杆红缨枪,“谁先将对方挑下马儿就是谁赢,这便是第二考。”
私兵当初被二府养得有些无法无天,段宏想着,若这群女娃当真胜了私兵中的汉子,就当挫挫他们的锐气,将来也更好管教一些。
话音刚落,郭骋身后的兵士们都跃跃欲试,“郭别将,让小的上吧!小的一定赢下来!”
一名矮壮的大胡子男兵不等命令,直上前去接了红缨枪,指着这头,摇头晃脑地笑道:“待俺去挑了那朵细娇花儿!”
谁料那娘子毫不示弱,干脆利落地接了枪,翻身上马,英姿飒飒,高声应道:“待俺去挑了那颗黑鸟蛋!”
大胡子闻言登时有些气急败坏,眯起眸子恶狠狠地瞪了那娘子一眼,接着上马朝她冲来。
二人并驾绕着校场跑了半圈,一抡一劈一刺一挡,打得有来有回。
大胡子借着身强体壮的优势,一直将那娘子逼向场外,她却不慌不忙地减速,骤然冲刺,再忽然减速。
趁那大胡子未反应过来,她一转马头,接着回身面朝马尾,挂在马儿侧腹,一枪挡开大胡子的攻势,溜进了内道。
她翻回马背上坐稳,瞅准时机,右手猛托起枪身,将大胡子手中的枪挑飞,接着一个突刺,枪尖便紧紧贴到了他脖颈的皮肉间。
大胡子何时被这样下过面子,已然怒火中烧,手中没了枪,背上还有弓,他二话没说就搭弓瞄向那娘子。
段傲白几人连忙厉喝制止,可大胡子发现段宏并未阻拦,于是手中动作不停,一支羽箭朝那娘子疾飞而去。
她迅速后躺,紧紧贴住马背,堪堪避开这一箭,又舞枪拨开一箭,这时段宏的呵斥声才迟迟传来。
两箭偷袭不成,大胡子更加恼羞成怒,可碍于段宏的威严,他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只好愤恨地盯着娘子兵众人。
下一名上场的男兵不敢再轻敌,然而,即便他打着十二分的警惕却依然败给了对手。
不多时,场中三十八对兵皆已比试完毕,而娘子兵们以三十胜的成绩完胜对方。
见此情形,即便是段宏也挑不出什么错来,于是赞许地冲段傲白点点头,接着又安抚性地抚几把段益才的后脑勺。
“益才啊,你也看到了,这分明就是婵儿手下的兵嘛,为父知晓你是好心,只是战事吃紧,就莫要同你长姐为难了。”
段益才低下头一副颇受委屈的模样,嗫嚅道:“貅儿知晓错了,今后定会好好听从长姐的教诲。”
段傲白全然不在意他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大获全胜的众娘子们笔直立在面前,段傲白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两年前,她头一回领兵打了胜仗,爹爹正式将定西营交给了她。
那日,她站在营中点将台上,台下立着几千名身披黑甲的娘子。
她高声问道:“诸位,可愿意同我一道?”
所有人,喊破了嗓子大声对她说誓死追随。
数载苦练,风雨无阻,她们应了段傲白,没有一个人放弃。
她亲眼看着她们一个个的脱胎换骨,成为了段家战力最强悍的嫡系军之一。
记忆与眼前的身影渐渐重合,段傲白由衷地笑了,她轻声说:“你们不知道自己有多伟大。”
...
段益才随军的目的已经达成,自不会在意一个于宝珠,等段傲白回房时人早已送到。
半载不见,宝珠似乎长高了许多,段傲白拉着她再三询问,确认她不曾受伤才放下心来。
难得身边围得都是自己人,段傲白不由愤愤道:“哼,我算瞧出来了,段益才哪里是喜爱宝珠?分明是借此来随军立功,又想法子叫爹爹责怪我。”
“这小子,年岁长些,也学着争权夺势了。”
几人点头附和,又想法子安抚她的情绪。
这时梳棉忽然道:“郡主,属下发现宝珠在骑射一行颇有天赋。”
“骑射?好哇!”段傲白心中一喜,“先练好基本功,再送到仇玉那儿学几日,咱们宝珠以后也能成神箭。”
...
又过几日,南国也已进入初冬,段军分了几批南下,这一日,段家人终于要离开徐州城了。
段傲白稳跨赤饕余,随军缓慢地走着。
路两旁的百姓密密麻麻,与初到时的漠不关心相比,经那老一套的诸如放粮救人之类的手段,段宏现在在百姓们心中的形象简直如一尊活佛。
他们夹道相送,直往将士们手里塞食物,不知是谁,还给段宏取了个“段善王”的称号,竟在百姓中传开。
“善王莫走!”
“咱们等您得胜归来!”
“请善王诛了那个昏庸无道的假圣!”
呼喝声一道高过一道。
也不知是哪个起的头,路两旁的百姓忽然齐齐唱起那句民间传唱了数月的歌谣来——朔方有良将,年少识圣贤;恤民以治乱,以身佑中原;竟将覆天地,韬晦养积年;灵蟒盘檐际,陨扫紫微垣。
段宏心中不由喜笑盈腮。徐州诸事皆由霍家人布置,如今取得这般效果,这张“投名状”写得堪称完美,他满意极了。
如今,他离那天下共主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段傲白静静走在队末,避开不看父亲那有些虚假的表现,她看着百姓面上泛着红润的光,才打心底感到高兴。
身后蓦地传来一道呼声,“喂!段妹妹!”
段傲白惊诧地回过头,只见江衔月正驾马朝她飞快奔来,边还得意地扬着手中梅花链鞭,“我追随你来啦!”
她满眼的期冀与向往,“我也要参军!”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好多小可爱!我爱周末!感谢在2022-10-28 04:56:12~2022-10-29 22:4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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