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双峰向来人少冷清，不知是不是沈祭错觉，他总觉得自己与裴夜泊有很深的渊源。也可能是如裴夜泊所说的深仇大恨，但他忘了。

裴夜泊说他不是灵兽，沈祭还是不信，哪有从蛋里孵出来的……人？

“你这后山种的都是什么？”裴夜泊捏了捏沈祭的手指，嗤笑一声，“你很忙啊，一直在想其他事情，看来你还是想被雷劈。”

“……”沈祭抬头看向后山长得极好的灵草，阳光下一片绿油油，“这是聚灵草。”

关于这灵草，裴夜泊以前听说过。此草不仅可以提升小部分修为，滋养灵核，还可以抵御天雷，修复身体损伤。

外面千金难求的东西，沈祭居然种了一后山。

虽然这种东西对于他来说用处不大，但只要是沈祭的，他就要完完全全得到。

“师弟？”楚弈脚步一顿，目光落到了裴夜泊身上，心口一震，“这小孩是？”

沈祭正欲解释，裴夜泊却在一瞬间攥紧了他的手，将人向后拽了两步。扫过楚弈的脸，淡笑道：“我认得你，楚掌门。”

楚弈脸色微沉，将笑容给了沈祭，“师弟，这位孩童是从哪来的？”

沈祭按了按裴夜泊的手，说：“他是那颗灵兽蛋里孵出来的。”

裴夜泊抬头深深看了一眼沈祭，不再多说。

“是灵兽吗？”楚弈不可置信，一直盯着裴夜泊看，“你我应当第一次见，你是从何认识我的？”

裴夜泊无语地松开了沈祭的手，朝旁边走去。沈祭和楚弈说着他的事，直到裴夜泊走到快超五米的距离停下，侧头回望。

“沈祭，你是想带我继续看看这座峰，还是你继续和楚宗主畅聊？算了，我走。”语毕，裴夜泊迈出了超出五米的界限。

沈祭见天色渐暗，连忙跟上了裴夜泊的脚步，看着楚弈错愕的神情，说：“师兄，此事稍后我会同你解释。”

沈祭说完，便跟上了裴夜泊的脚步。

楚弈盯着两人的背影远去，暗下了瞳光。

裴夜泊用神识扫着身后楚弈的表情，心情颇好地对着风景赞美：“沈祭啊，这里确实很不错。”

他想留下来了。

留下来看沈祭大道未成，苦苦哀求着他别走，留下来看楚弈身为宗主却方寸尽失，乱了阵脚。留下来看扶玄宗从巅峰时期沦为天下人的笑柄，人人皆知，人人皆厌。

他们停在瀑布前，裴夜泊挎着小短腿跳到石阶上，回头笑嘻嘻地看着沈祭，扬声道：“沈祭，我打算留下来了，你打算用我多久？”

声音回荡在沈祭耳边，他看向一脸单纯笑意的裴夜泊，恍惚了几瞬。

他师尊曾说，引雷体质会在他达到大乘时期时，迎来最后的审判。那时生死由天雷衡量，但这对于沈祭来说，陨落是必然的。

别人大乘时才会由天雷审判，他到好，化神时就体验了大乘的雷劫之感。

“我也不知。”沈祭眼神撇向别处，说：“你想走的话，我随时都可以送你离开。”

“一辈子？”裴夜泊好笑道，“别告诉我你今生一直会被雷劈。”

沈祭摇头，“到我大乘时，天雷会尽数落下，那时候我的引雷体质应该就消失了。”

“大乘？”裴夜泊从石阶上走到沈祭身边，仰头看着他，“若是这样的话，那我岂不也要陪你很久？”

“不会很久。”沈祭说。

“怎么确保？”

裴夜泊见他哑语，心里暗自发笑。

沈祭确实一点没变，明明心里很想要他留下，表面上却遵从天命，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大道对他来说……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算了，暂时不为难你了。”裴夜泊大发慈悲说：“我就先勉为其难帮帮你，别在蠢的不像话，好坏不知。”

沈祭有些不可置信，“你……打算帮我了？”

“我话你没听见？”裴夜泊皱了眉，“我记得你以前不这样啊，大道给你修傻了？”

沈祭说，“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以为我不应该帮你？”裴夜泊嗤笑一声，“你不会还在想到底在哪认识我的吧？”

“那我告诉你，你想不想听？”

裴夜泊熟悉了此处地形，脑子想了一个妙处，直接拉着沈祭走到凉亭，心满意足甩了甩小袖子，面对面坐着。

裴夜泊的小手在桌面上敲了敲，方才走得过急，现在小脸红扑扑的，呼吸还有些不太稳。

沈祭从储物戒中取了些水果放在桌上让裴夜泊吃，桃子光泽极好，葡萄一剥，果肉晶莹剔透，甜极了。

裴夜泊吃了几颗葡萄，心里想着如何开始话题。脑中灵光一现，悠然道。

“其实我跟你差不多大，”

裴夜泊一脸高深，圆润的眸子亮着光，“半年前，我被一个人封印了。”

“封印？”这让沈祭想起了一件事，令他极为尴尬的事。

“对，就是封印，他把我封印成了一颗蛋。”裴夜泊将手交叠撑在嘴前，看了一眼沈祭，“他绝对是我有生之年遇到的最讨厌的人。我被封印压制，所以目前只能以这种形态站在你面前。”

“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裴夜泊深深看了一眼沈祭，“谢谢你帮我解除封印。”

若不是你以灵力喂养池中灵鱼，无意间的灵力落在封印上，他还真没有机会重见天日。

沈祭轻轻摇头，“没事。”

裴夜泊冷笑一声，“所以在我还未完全恢复前，还得多拜托你，好好照顾我一下。”

“这是自然。”

还未等裴夜泊继续说，远处便跑来一个人，兴奋地看着他，将剑谱放在沈祭面前。

“仙君！”张呈说，“你之前丢得那本剑谱我找到了，掌门说让我给你。”

沈祭看着眼前的《九怜剑谱》，笑了一下，眉眼温柔地看着张呈，“多谢你了。”

“不客气的仙君，”张呈笑嘻嘻说，“掌门说了，如果你还需要其他剑谱，他可以为你去寻。”

一个咳嗽声让张呈看向了另一端坐着的小孩，一下子瞪大了眼，“仙君，他……”

张呈不敢相信自己所见，裴夜泊撇了他几眼，用小手抓了一颗盘子里的葡萄吃。

正当沈祭解释，张呈却像恍然大悟般长长地“哦”了一声，慌忙行礼过后匆匆离去。

沈祭与裴夜泊对视一眼，裴夜泊率先开口：“那位是？”

“隔壁峰上的一位修士，挺上进的，是个好苗子。”沈祭看着盘中的葡萄，笑道：“师兄还挺看重他的，就是嘴碎了些。”

裴夜泊挑了下眉，好奇道：“怎么个嘴碎法？”

裴夜泊以为沈祭会同他讲讲，谁知他却沉默了。

“我让你无话可说了？”裴夜泊想不通为什么沈祭对别人和颜悦色，笑脸相迎。到他这，欲言又止，光会摇头发愣。

“没有，”沈祭苦笑，直接跳过了裴夜泊对张呈的疑惑，道：“我只是在回忆以前在那见过你。你认识我，也认识我师兄。语气太过熟悉，所以我在想……”

“在想到底在那见过我？”裴夜泊无所谓说，“你还是别想了，我直接告诉你。你欠我太多了，在加上我帮你避雷，眼下你能做的，就是好好回报我。”

“欠你太多？”

“是啊，”裴夜泊都不想掰指头算，根本算不完，“骗你我也被雷劈。”

“……”

“行了，给你个东西。”裴夜泊取下了腰间挂着的玉佩，将它递到了沈祭手中，“我不可能每时每刻跟着你，这个玉佩先借你用着。我能避雷的话，贴身带了多年的玉佩应该也能。”

玉佩上有裴夜泊一抹短暂的神识，这一个月，他随时随刻都能监视着沈祭。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能在他的掌控下。

裴夜泊还蛮舍不得这块玉佩的，见沈祭迟迟不接，语气隐忍怒意，“你嫌弃？”

沈祭说，“太贵重了。”

裴夜泊“呵”了一声，“我说了，我不可能每时每刻跟着你，不是送你，借你的。虽然不知道这玉佩能不能同样避雷，你拿着试一试。”

沈祭将玉佩接到手中，沉甸甸的，他摩挲着玉佩上的纹理，将其拿紧了些，“谢谢。”

“先别谢，你先试能不能避雷。”裴夜泊瞥他一眼，“不能避雷就还我。”

沈祭点头，看了一眼裴夜泊后走到了距离五米的边界线，他立在原地，与长亭下的裴夜泊对视，夕阳打在沈祭的侧脸，描摹着轮廓，为青衣渡上金光。

裴夜泊很喜欢沈祭这张脸，尤其是在笑的时候，他总能盯着愣神很久，但他不喜欢沈祭对别人笑。天际粉红，凉亭遮蔽不住斜下的太阳，暖光纵然环抱着裴夜泊，他们共同被阳光爱抚。

一切是那么美好。

如果此时沈祭能笑一下的话，那更好。裴夜泊想。

“那我……后退一步了？”沈祭心有余悸，手心攥着玉佩，没等裴夜泊回答便后退。

已经超过了五米。

夕阳依旧那么美好。

沈祭松了口气，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带上笑容，“裴夜泊，谢谢你。”

裴夜泊的愿望实现了。

再次对上视线，裴夜泊从凉亭中走出，眸子扫过天色，最终落在沈祭脸上，离得近些，他忽地笑了。

“那玉佩先借你用着吧，”裴夜泊说，“挂腰间吧，别弄丢了。这玉佩我可宝贝得紧。”

沈祭伸出手揉了揉裴夜泊的头，蹲下身与他平视，“定会妥善保管，不会伤到一丝一毫。”

裴夜泊猛然后退一步，双手捂着头，红着脸蛋瞪了眼沈祭，“下次胆敢在揉我的头，我就让你自生自灭。”

沈祭笑而不语，之后让裴夜泊住到了他旁边的屋子，一开始裴夜泊还不太情愿，正僵持着，突然好似想通了般同意了。

夜幕低沉，繁星散布，沈祭在房内卸了发冠，长发铺散在背后。

没想到，一切都会如他所期待的方向发展。

屋内燃着烛火，窗户未关，火苗随着风动摇曳。沈祭的手心里躺着块玉佩，烛光照在上面勾勒纹路，像一朵花。

拇指刚划过纹路，脚步声似乎停在了他房门前，敲门声传来，是楚弈。

沈祭收好了玉佩，用发带简单束了发后开了门。只见楚弈微微皱眉，深深看了一眼沈祭。

“你让他住了偏房？”楚弈没有进房间的意思，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我看那里亮着。”

沈祭说，“离得近，好避雷。”

“那你知道那是什么吗？”楚弈语气焦急，“他认得我，听今天下午那语气，很熟络，可我从未见过此人。或者说，师弟，你以前认识他吗？”

沈祭摇头。

“既然不认识他为什么那么熟悉我们，你连他是什么物种都不知道，就让他住你旁边？”楚弈深吸一口气，语气低沉道：“万一他居心不良怎么办？借着能给你避雷，掌控了你，把你变成傀儡，残杀修仙界，大道未成，还遭受人人唾骂，人人喊打，一步一步让你成为修仙界的罪人……师弟，我不想你出事。”

沈祭有些震惊地看着楚弈，真没想到他这位师兄能想那么多，“我见他本性不坏，应该没那些心思。”

“可是……”楚弈压下了心中的千言万语，“我还是觉得古怪，他到底是从何认识我的？”

“许是曾经听说的，扶玄宗名声那么大，师兄又年少有为，世人皆知。”沈祭靠着门框，“而且，他不是灵兽。”

“不是灵兽？”楚弈突然觉得此……人，更危险了。

“他以前被人封印了成了一颗蛋，如今才得以解脱。”

沈祭说完，越过楚弈身侧，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眸。

裴夜泊走近了些，立在楚弈身后，有点不耐烦地绕过此人，“还没睡？”

沈祭站直了身子，“有些事情。”

“事情就是商量我？”裴夜泊学着方才沈祭的样子，背靠着门框，“你也知道我住你旁边，下次尽量小点声。”

楚弈沉默不语，看了一眼沈祭后转身离开了。

“这就走了？”裴夜泊绕有兴致地看着楚弈的背影，“你这师兄，还真是为你操碎了心。”

沈祭没有回答他，只是仰头看着天幕圆月，游离星辰。

裴夜泊懒懒地笑，“你信我吗？”

沈祭垂下目光看他，稚嫩的面颊上露着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表情，有点可爱。他说，“信。”

“我帮你你就信我？”裴夜泊神情黯淡，“我如果不帮呢？”

“信。”

“莫名其妙。”裴夜泊忽地笑了两声，摇了摇头，“不帮你就没有之后的事，你什么都不知道，能信什么？”

“信你心善。”沈祭声音很轻，带着笑意。

裴夜泊也笑了，放松地将头靠在门框，盯着沈祭的脸，描摹轮廓。

沈祭用发带扎起来的头发有些凌乱，应该是匆忙扎的。去了发冠的模样顺眼了很多，没了那清冷，温柔了些许。

“行了，我走了，不打扰你休息了。”裴夜泊身体向前一倾，准备离开，忽然想到什么，侧头问：“扶玄宗上下，我可以随意走动吗？”

沈祭说，“斩双峰和宗门上下都可以，但其余几峰不可进入。”

“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