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啦?哟,这次怎么鼻青脸肿的?”
警官耷拉着眼皮,手里写字的动作不停。
这位警官看见斯利普也没惊讶,见他脸上挂了彩,警官的眼睛也没睁大几分。
“摔的,”斯黛拉笑眯眯把斯利普往前推了推,“从苹果树上摔下来了,摔得可惨了。”
布莱克小姐个子矮,站定之后正巧看了警官胳膊下压着的记录一眼,上面都是些没实际意义的三角和圆圈,左上角还画了个甜甜圈。
警官推开椅子站起来,从抽屉里拿了手铐,然后绕过桌子走出来。
他上下打量着斯利普,看他脸上的伤痕不像是摔的,像是被人揍的。
“腿也摔折了?”
“可不是吗,那树可高了。”斯黛拉笑容不减。
“行,先关着吧。”
斯利普一步一跳地被押走了,一群小矮人和穿着雨衣的员工跟在他身后,许多人合挤一间牢房。
这边布莱克小姐给滴灌公司打电话,装滴灌设备的钱自然是由斯利普他们出。
出了警署,斯黛拉拉过塔利亚的手,她的手比刚才暖多了,但手掌外侧还有些发凉。
塔利亚知道她想问什么,笑了笑:“我不冷。”
“真的?听布莱克小姐说,你常年光脚在雪地里走,会不会畏寒?”
“没事的,我都习惯了。”塔利亚捏捏斯黛拉的手指让她宽心。
她身后的汉斯回想这些年,虽然霸凌并非他恶意为之,可毕竟这事是他干的,而且干过无数次,不免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有责任,一方面又担心她别真的因为这落下什么病根。
可十几年来他从没听塔利亚抱怨过一句,想到这里,他心里更堵。
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即使是他,每天下班回家后的抱怨都足以把外婆的小屋塞爆。
她从不对他抱怨,不过是因为和他不熟,不愿意对他讲罢了。
虽然他们已经做同事十几年了。
下午的时候天气还很好,可太阳还没整个隐没,忽然刮了一阵大风,刮来几朵乌云,不一会儿竟然雷声大作,下起雨来,淋了塔利亚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等找到可以借宿的地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雨还在下,不时有闪电划过天空,带起低沉的雷声。
“这地方看着不妙啊。”
南希捂着头发不让风吹乱发型,眯着眼睛,隔着雨幕看着路尽头的建筑。
那是一座古堡,通身漆黑,有许多尖塔和拱门形状的窗户,雷电一闪时把它略一照亮,像极了恐怖片里的一幕。
“可这种天气不适合赶路,我们都被雨淋透了,就别挑剔了。”斯黛拉搂着塔利亚的肩膀说。
“同意!”小黑汪汪叫着,率先跑了过去。
它不喜欢下雨,雨水沾在毛上湿漉漉的,让它觉得自己弱小又无助。
其他人也陆续来到古堡门前,斯黛拉整整衣服,抬手在门上敲了三下。
三声响过后,忽然一道闪电劈下来,吓了他们一跳。
心脏还在狂跳的时候,门开了,迎着雷光探出来一个脸色苍白的脑袋,让人看了就忍不住说一声“愿你早日康复”。
“有什么事吗?”
只露出脑袋的人问。
“你好,我们是过路的,因为忽然下雨,无处可去,不知道能不能借宿一晚?”
从门里探出来的脑袋不安地把他们从左到右扫了一遍,又从右到左扫了一遍,然后目光重新落回到斯黛拉身上。
“当然可以,请进吧。”
进了门,他们才看清这人的全貌,只见他穿了一身剪裁精良的燕尾服,长手长脚,瘦得皮包骨头,在蜡烛的映照下,他的脸不像刚才那么苍白了,层层叠叠的黑眼圈也柔和了许多。
善良的布莱克小姐同情心大起,她绞了老半天的手,最终憋出一句:“你还好吗?因为你看起来,呃……不太好。”
天哪,自己说的这是哪个星球的语言啊。
她每次想要认真说点话的时候就会大脑打结。
穿燕尾服的人轻轻笑了笑,他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南希抢了话头。
“这不重要。我说,你这有没有什么吃的?比如巧克力饼干和玉米浓汤之类的?”
没等主人请,她就已经坐下了,靴子和裤子上的泥浆与雨水都蹭到了看起来华贵又舒适的沙发上。
“我说你能不能懂点起码的礼貌?”
斯黛拉不满地抱起胳膊。
南希无疑霸占了沙发上最舒适的位置,她竟然不知道那个位子应该让给比她更需要的人,比如腰疼的自己。
“你们就是穷讲究,”南希翻了个白眼,“好吧,‘请问’这儿有没有什么吃的?”
“还没请教您的姓名?”小黑摇着尾巴问。
“我是维埃姆派尔·埃里克·谢思根斯迪埃瑞斯托克里斯伯爵,”穿燕尾服的人笑笑,优雅地行了个礼,“你们叫我埃里克就好。”
“您是个伯爵?那怎么不见您的爱犬?”小黑瞪大了眼睛。
对它来说,伯爵和国王都是很高贵的人,而高贵的人自然会有高贵的狗,就像国王陛下有小腊肠一样。
“这么说吧,我连养活自己都很困难了,实在没有多余的经历照顾其他活物。”
“所以,”南希挥了挥手,“咱们寒暄完了吗?现在能谈谈吃的了吗?”
“当然,当然,”埃里克说着往大厅左边一个紧闭的门走去,“有新鲜的蔬菜汁,想尝尝吗?”
南希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新鲜蔬菜汁?你一个伯爵就吃这种东西?肉呢?”
“我的肠胃不太好,所以从不吃肉。”
埃里克推开门,门内黑乎乎的,他走进去,就像被里面的黑暗吞噬了一样,进去之后他也没有开灯。
“从不吃肉?!那会错过多少快乐呀。”小黑难以理解,它最喜欢吃肉了。
他们听见房间内玻璃器皿相互碰撞的清脆响声,接着埃里克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请原谅,但我还是更喜欢蔬菜汁。”
话音落地,一时大家无话可说,沉默着等,只有屋外隆隆的雷声雨声,和埃里克在漆黑的房间里摆动玻璃杯的声音。
南希抬头看看昏暗的枝形吊灯,烛火摇曳,投下的影子在他们脸上晃来晃去,并不温馨,反倒营造出一种鬼魂出没的错觉。
南希扭头低声对他们说:“他不会要给我们下毒吧?”
布莱克小姐瞪了她一眼:“怎么可能?别随便评断别人。”
但她的语气并不十分肯定。
“可这屋子看起来的确阴气森森的,”斯黛拉揉了揉胳膊,她起鸡皮疙瘩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久等了。”
埃里克终于出来,他端了一个大托盘,盘子上摆满了蔬菜汁。
蔬菜汁盛在玻璃杯里,是绿色的,看起来很浓稠,还有不明颗粒,看一眼就叫人胃口尽失。
大家各从托盘上取了一杯,又纷纷落座。
塔利亚见埃里克抱着托盘站着,手里没拿杯子,就问:“您不喝一杯吗?”
“哦,不用担心我,我刚刚喝过了。”埃里克笑眯眯地说。
几个人互看一眼,越想越觉得,这蔬菜汁绝对不能入口。
可是不喝又有点不给面子。
干笑了几声后,南希向斯黛拉的方向举举杯子:“这蔬菜汁挺配你干瘪的身材的,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斯黛拉冷哼一声:“我看你比我更需要它,我的这杯就留给你好了。”
“不不不,还是你请吧。”
“那不行,我不能这么自私。”
“蠢星星,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老巫婆!”
“蠢星星!”
“老巫婆!”
“蠢星星!”
“老巫婆!”
“二位不必争吵,”埃里克转身往刚才漆黑的房间走去,“蔬菜汁还有很多,我再去多倒几杯。”
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扭头又说:“顺便说一句,你们关系可真好。”
更多蔬菜汁来了,摆在桌上,昏黄的烛火一照,就像是刚从胃里取出来的未完全消化物一样。
“南希,”斯黛拉笑里藏刀,“请。”
“不不不,你先请。”南希谦逊回击。
“你先。”
“你先。”
“还是你先吧。”
“蠢星星,你——”
“我先吧。”塔利亚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将玻璃杯递向唇边。
汉斯绕过南希握住了塔利亚的胳膊,拿走她手里的蔬菜汁。
“这蔬菜汁太凉了,你身体不好,还是放暖一点再喝吧,我先喝。”
说完,他就把塔利亚的全部喝光了。
虽然动作并不潇洒。因为蔬菜汁不像红酒,它很浓稠,又太难下咽,所以汉斯喝这杯蔬菜汁颇费了些功夫。
喝完后,汉斯低了低下巴,好像努力抑制着吐出来的冲动。
他又缓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挺好喝的,就是有点凉。”
“是我考虑不周,我去热一下。”
埃里克说着又往那个黑乎乎的小房间走去,但没过多久就出来了,他一脸歉意。
“真对不起,锅找不到了,可能是我梦游的时候把它拿到二楼了。但我有严重的恐高症,除了梦游以外,其他时候我不敢到二楼那么高的地方去。能麻烦你们谁去楼上把锅拿下来吗?”
“你有恐高症?连二楼都不敢去?”南希扬起眉毛怀疑地看着他。
“说来羞愧,但的确是这样,”埃里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恐高症,我变成蝙蝠后都只敢低空飞行,总被人误认作是低飞的燕子。”
斯黛拉眉头紧皱,举起一只手示意,让他安静。
“等会儿,你说你会变蝙蝠?难不成你是吸血鬼?”
埃里克的笑容被惊讶代替:“哦天哪,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我们怎么知道?我是说,虽然你看起来脸色苍白,有严重的黑眼圈,穿一身黑色燕尾服,还住在这个阴森可怖的古堡里,但我们怎么可能单凭这些就判断你是吸血鬼呢?”南希反问道。
三秒钟后,她恍然大悟:“哦,这么一说,似乎线索还是挺多的。”
埃里克笑着摇摇头。
“我不得不说您观察得十分细致,但这些都不是吸血鬼所必须具有的,我脸色苍白、黑眼圈严重,只是我作息不规律造成的,这身燕尾服,则是我个人喜欢,并非吸血鬼标配。”
他举起双手做了个展示的动作:“至于这座古堡嘛,它原本是我姑妈的,姑妈去世之后由我继承了,在这之前我一直是个穷光蛋来着。”
“难道应该通过蔬菜汁来判断你的身份?”布莱克小姐问。
但埃里克的蔬菜汁也仅仅是个人爱好而已,并不是判断一个人是否是吸血鬼的标准。
“是我的爵位,”埃里克揭晓正确答案,“吸血鬼都是有爵位的,或者说,凡是有爵位的,就都是吸血鬼。”
“原来如此,所以你刚才说你是伯爵的时候,就已经告诉我们你的身份了。”
小黑皱着眉思考道。它虽然只是在思考,可一皱眉,就显得很委屈的样子,埃里克看了,忍不住俯身摸了摸它的头。
他的手凉凉的,手指修长,有股雪松的味道。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小黑冲他摇摇尾巴,抬起前爪要抱抱。
埃里克抱起小黑,顺了顺毛,笑得越发柔和。
啊,可爱又柔软的小生灵。
他想养狗了。
“可是,你是吸血鬼哎,怎么只喝蔬菜汁啊?”
南希晃晃手里的粘稠液体,这吸血鬼看起来这么不健康,大概就是喝这玩意喝的。
埃里克苦笑一声:“没办法,我晕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