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院子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江易航嘴里还咬着棒棒糖的棍子，糖早就在来的路上吃完了。

他一直叼着那根细白的塑料棍子，时不时用牙齿咬一下，这会儿因为这种诡异的气氛，半根棍子已经被他咬得不能再瘪了。

江雨曦也觉得气氛诡异，所以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说话。

“要走了？”江止涛已经走到了少年的面前，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总是一副好脾气。

很难想象到这样的人，在上一世也曾对他红过脸，发过火。

“嗯。”江耀并没有遮掩自己想要离开的意图。

“要不吃了饭再走吧，你乔阿姨给你做了蛋糕，不吃可惜了。”

男人温声细语，和冷淡的儿子有商有量。

江耀看了他一眼，江止涛的笑容不变，那双仿若能包容世间万物的眼眸，此时也只装着江耀一个人。

“可以。”江耀确实有些饿了。

人在饥饿的时候情绪很容易受到影响，他到现在除了那根棒棒糖和刚才的半瓶水，胃里没有任何东西，也该吃点东西了。

见眼前的中年男人明显愣了一下，江耀也不解释这番在别人看来有些异常的行为。

饭桌上很安静，中间还摆着一个精美的手工蛋糕。

乔雨桐开了一家甜品店，做蛋糕对她来说并不难。

本该是热热闹闹的氛围，此时却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

江易航端着碗，屡次看向对面的少年，从坐下来到现在他一句话没说，端坐在那里细嚼慢咽的吃着东西。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家伙吃饭的时候还挺……

作为一个学渣，江易航肚子里没多少墨水，想了一会儿，才想出一个还算贴切的形容。

挺贵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高雅的餐厅吃着昂贵的食材。

因为江耀过于斯文的进食，连带着餐桌上的其他人都开始细嚼慢咽起来。

江雨曦小心翼翼的咀嚼着嘴里的食物，生怕发出什么动静，让江耀对她不喜。

这样的气氛紧绷又压抑，当事人则是该吃的时候吃，该喝的时候喝，丝毫不受影响。

“尝尝这个。”

江耀看着出现在碗里的菜，看向坐在身侧的江止涛，他面带笑，对上江耀的目光，还不忘解释：“用的干净的筷子。”

江耀有洁癖，从小就有，江止涛一直记得。

江耀放下碗筷：“我吃饱了。”

是借口，还是真的吃饱了，对江止涛来说不重要，江耀今天能来到这里，吃了这顿饭，就已经是不可多得的转变。

什么事情都得慢慢来，不是吗？

“要回去了？”

他温温柔柔的问，眸光里同样盛满了纵容和宠溺，让江耀生出了一抹细不可查的不自在。

“嗯。”这次江耀果断站起来，礼貌性的对乔雨桐道，“蛋糕很好吃。”

他向来懂得礼数，葛欣怡说过，即便再不喜，该有的礼数不可少，表面功夫该做就得做，至于私底下要做什么，别蠢到被人抓住把柄即可。

江耀离开后，萦绕在餐桌上的紧绷气氛骤然松懈下来，一直到江雨曦吃完了饭，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她忘记送礼物了！

江耀离开了有一会儿，追上去肯定来不及了。

江耀并不在意那份没送到手上的礼物，此时他正在回去的路上。

他忽然想起一件不算重要的事情，成绩过段时间就要出来了，意味着选择志愿的日子也没几天了。

上一世，他报了兰市的大学，也是在那里遇见了裴玉柏，之后的十年，就再也没有踏足过陵市。

所以这里的一切，不管是对上一世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很陌生。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店面，陌生的建筑，以及路上一道道陌生的面容。

江耀靠着椅背，阖上眼，既然不会做任何改变，这个城市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还是会去兰市，会……

想到那个叫裴玉柏的男人，江耀的思绪明显停顿了许久。

裴玉柏说过，如果人生重来的话，他一定会离他远远的，最好谁也不认识谁。

“算了，再……”

“什么？”司机隐约听到乘客在说话，还以为是对自己说的，不由追问了一声。

“没事，师傅，在这里下车就可以了。”

江耀临时改变了主意，他准备在这座不算陌生，却也谈不上熟悉的城市随便走走。

这里正好是市中心的环湖公园，今天是工作日，太阳又过于毒辣，公园里并没有太多的人。

江耀前脚刚从车子上下来，从公园的侧门进去，后脚就有一辆车停在了后方。

掉头的司机看到对方的车，小心掉头，生怕一不留神，剐蹭到了这辆看似普通，其实价值不菲的豪车。

从另一侧开车的时候，司机忍不住看过去，可惜车窗紧闭，黑乎乎的，仿佛一丝光芒也透不进去，更看不清车子里究竟坐着什么样的人。

司机还特意开慢了，然而迟迟也不见有人下车，只能可惜的收回目光。

在司机窥不见的车内，只有一个人坐在驾驶室，他没有让人开车的习惯，出行向来都是亲力亲为，除非喝了酒才会让助理，秘书之类的代劳。

此时，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握在方向盘上，修长的手指时不时敲击，几度想开走，最后还是徒劳无果。

“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然后各过各的。”

男人低喃，试图给自己都唾弃的行为找个心安理得的借口。

他深呼一口气，并未推门下车，而是调整了座椅的角度，然后往后靠下去，闭上眼，放置在腿上的两只手紧紧交握。

看起来像是在闭眼小憩，可他的呼吸却比刚才谨慎了不少。

江耀顺着近公园的这条弯弯绕绕的路走下去，途中能看到几个路人，他不动声色的扫过这些人，皱皱眉，停住前行的步伐，往后查看周遭的情况。

身后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

可他为什么会有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那种感觉，从他踏入公园不久之后就紧跟着他，仿佛有一个躲在暗处的偷窥狂，正在不停的用目光扫视他身上的每一寸。

应该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喜欢这种感觉。

江耀确定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任何一个可疑的人物，倒是有一只灰雀在草地上跳来跳去，似乎因为好奇歪头看了他好几眼，然后又展开翅膀飞到了郁郁葱葱的树上。

江耀所站的地方右侧是花圃，有几只蝴蝶飞来飞去，在他蹙眉的时候，一只蝴蝶从他身后，降落在了他的右肩。

燥热的风吹来，蝴蝶紧紧贴着少年的衣裳，如果仔细看，能看到它的翅膀还在颤颤的动着，看上去美丽又易碎。

那种令人不适的感觉愈发明显了。

好像就在他跟前，用两双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他。

江耀陡然侧目，肩膀上的蝴蝶受了惊，扑簌着翅膀飞起来，快速飞到了花圃里，和那几只长得差不多的蝴蝶飞来飞去。

江耀自然也看到了那只惊慌失措的蝴蝶从他身上飞起来，同时那种诡异的窥视感也跟着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盯着那几只越飞越远的蝴蝶，产生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他被一只蝴蝶跟踪了？

可刚才前面那段路没有花应该也没有蝴蝶，反倒是有几只小鸟飞来飞去，还有两只野猫，和被人牵住的狗。

江耀试图从蛛丝马迹中寻找什么。

最后得出了一个更加天方夜谭的结论。

这些在他周遭的动物们都在……观察他？

要说奇怪，也谈不上奇怪，因为动物也有意识，也有眼睛，自然会观察四周的环境。

怪就怪在，他为什么能这么敏锐的察觉到这些？

重生的后遗症？五官变得更加敏锐，导致他对这个世界的风吹草动有非比常人的感知？

这个结论似乎是最合理的，他连重生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江耀低头，翻看自己的手心手背，又抬眸看向四周，并没有从自己身上探索到更多的异常。

除了感觉被什么东西在暗中观察以外，他并没有像电影演的一样，获得更有用的超能力。

没睡饱的缘故吧？

江耀抛开了离谱的猜想，找到了一个契合现实，也更合理的理由。

江耀决定回家睡觉，说不定睡着睡着，就会发现这些所有不能用科学解释的现象，都是他的一场梦。

等到梦醒了，他睁开眼看到的还是那个看似冷漠古板，骨子里却十分别扭的男人。

之后江耀就没有再感到被人监视，顺利坐上了车，回了住处。

而某个在车子里面的男人还闭着眼，脑袋里仿佛回味刚才看到的一幕幕。

不知道该不该说因祸得福。

重来一世后，折磨了他二十多年，残次品般的读心能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能力。

他能将自己的意识附着在动物身上，不仅能通过对方的眼睛看到周遭的环境，还能操控对方的行动轨迹。

只是这件事他并未和家里的任何一个人提及，在他们眼里，他依旧是一个无法自如掌控能力的残次品。

以及，这个变动背后还意味着一件事。

这一世的他从一开始就不再需要江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