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年一度的宗门大比,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以后能不能继续也说不准,因为琳琅环境损毁的非常严重,很难修复。
霓霞仙谷的弟子们弄清楚始末后,一个个忍不住破口大骂。
始作俑者霈川在桃树下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琳琅化形,坐在他对面,把他吓了一跳。
琳琅自报家门:“我是琳琅幻境的境主人。”
霈川说:“对不起,是我毁了你的家。”
琳琅道:“没关系,我可以住在你家。”
幻境损毁,东山便成了琳琅暂时的落脚之地。琳琅道:“不过,我可能会给你们带来一点——小麻烦!”
琳琅对着霈川眨了眨眼,笑出了几分狡黠的意味。
霈川没意识到一只玄鹿现身世间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但一些鼻子比狗灵的人已经堪破天机得到了消息。
琳琅:“凡人一个轮回区区几十年,若是得了机缘步入仙道,许能活得长一些。但若最终不能飞升,也是会死的,世上真正能得到长生的人,屈指可数。但是……只要吃我一口肉,便能白得两千年的寿数,不老不灭。你知道吗?”琳琅贴近霈川的耳朵,悄悄的说:“他们都快馋疯了!”
霈川:“……”
他向后仰,与琳琅拉开了距离,说:“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琳琅点头:“是的,我现在非常可怜、无助。”
……明显没有。此时的琳琅,无论状态还是表情,都不像是一个即将大难临头的可怜、无助的女子。
也许是由于她的长相,过于明艳的女人往往自带睥睨一切的气质。
更有可能,是她早有准备,底气充足。
琳琅笑了笑,说道:“尤其人间帝王,他们手里的权柄太可怕了,我有个亲姐姐。她不像我这么呆,比我聪明多了,皇帝派人大肆捕杀她的时候,她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她没有逃跑,而是潜进了皇宫里,当了皇帝的宠妃,将皇帝熬死在了病榻上……据说那皇帝老头死前最后一口气还在妄想那一口鹿肉呢!”
“好聪明。”霈川不禁问道:“那你姐姐后来怎样了?”
琳琅笑容不自然的凝住,然后冷淡了下来:“死了,还是死了。”
霈川意识到他问错了话,戳了人家的伤心事。
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琳琅却主动解释:“她爱上了一个男人,为了救他的命,我姐姐杀死了自己。”
固然很可惜,但她是自愿的。
琳琅意味深长道:“所以说,不要沉沦爱情,会变得不幸。”
瑰臻刚回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想也不想,搭了句茬:“所以临仙道上多数人选择断情绝爱,无牵无碍确实令人神清气爽。”
霈川站起身:“师尊。”
瑰臻坐在他刚让出来的地方,对琳琅道:“如今太平世道,人身上的遮羞布还没扯烂,护你安然无虞不难,可一但乱世一起,磨刀霍霍最先要朝向你。”
都是正经实话。
琳琅问道:“那你……有什么好建议?”
瑰臻道:“我的建议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去分一杯羹,”
琳琅意会到她的意思,吓了一跳:“怎么分?分谁的羹?”
瑰臻:“听说妖皇之位虚置了几百年……”
她话尚未说完,琳琅倒吸一口凉气:“你可真敢想。”
瑰臻:“他们都敢肖想你的肉了,你想一想妖皇又有何不可。”
琳琅意识到她是认真的,道:“我想想,让我想想……”
她呢喃着,转身走开。
身边一安静,霈川的存在感便十分明显。
他现在实在是长的太显眼了,放在眼前根本无法忽视。
瑰臻目光从他脸上滑过,落在他的双手上。
筋骨分明的一双手。
捏碎一个人的骨头应该不成问题。
霈川缩了一下拳。
瑰臻道:“髓芝说你在四处打听那本禁书?”
霈川:“那未完成的抄本是师尊故意留给我看的吧。”
是故意的。
瑰臻足够清醒,从不把把别人当傻子看。瑰臻道:“我给足了你时间考虑,这么长时间,你想清楚了吗?”
霈川道:“想清楚了,请师尊教我。”
他屈身跪在了瑰臻面前,并低下了头。
瑰臻抬起手在他的头上轻抚了一下,说:“好。”
霈川垂着眼睛,错过了瑰臻的表情,所以并未发现她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决绝。
只有瑰臻自己知道,她的局开始了。
一年一度的宗门大比被搅乱了之后,隔了几天,等众人的情绪都安静了一些,李桂出面,宣布今年的比试取消。紧接着,又宣布放出一批弟子入世历练。
瑰臻心心念念想要的魁首也没有拿到。
不过,人人都吃了一样的亏,便等于没人吃亏。瑰臻纠结了不太长时间就想开了。
髓芝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请瑰臻去百草堂喝茶。
瑰臻欣然赴约,发现等着她的又是层层叠叠的隔音结界。
髓芝煮好了茶等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瑰臻意料之中,坦然道:“继续聊上次的事情?”
髓芝道:“听说霈川已经开始修习那洗髓的心法了。”
瑰臻点头,说:“是的,有我护持,他轻易不会走火入魔。”
髓芝道:“那他的以后呢,你想让他怎么办?”
瑰臻无所谓道:“自然是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我又不是他老娘,能管他一辈子。”
髓芝说:“你给我一个非如此不可的理由,否则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坐视不理。”
瑰臻道:“……东山的灵脉枯竭,那些压制的魔息千百年来不仅没有被消融,甚至隐隐有了暴动的迹象。”
髓芝:“我能察觉到。”
临仙道上的几位仙君都是心中有数的人。
瑰臻道:“我实在不愿见到魔息肆虐人间,悲剧重演,我相信你也是一样。”她说:“十个甲子之前,我曾做过一个大胆的尝试,我想……堕魔。”
髓芝浑身一颤:“你!”
瑰臻:“冷静。”她好整以暇的给髓芝倒了杯茶,说:“我失败了。我的体质你是知道的,天生与邪魔相克,即使我把命都折腾掉了一半,仍旧无济于事。”
她曾经距离没命只有半步之遥了。
百般无奈之下,她只能再次闭关,十个甲子,人间沧海桑田,她不负众望又睁开了眼睛。
瑰臻道:“让霈川去吧,他生而为魔,给他安排这条路也不算委屈。那本洗髓的心法,能助他锤炼出最适合修魔的血和骨,待到合适的时机,我帮他引魔息入体,魔界后继有人。”
髓芝想起那个孩子难得的懂事,说:“可他一心想脱去魔胎,当个堂堂正正的人。”
瑰臻道:“他太年轻想不开,等他经历的再多一些,他就会发现,人间不可能容得下他。”
做人不能强求。
很多东西是生来注定,难以违抗的。
瑰臻在髓芝这里喝了一壶茶,道:“假如可以,他要什么都行,我会尽一切补偿。”
髓芝:“他最想要的,你已经夺走了。”
瑰臻:“那其他的,我双倍给。”
髓芝道:“若真有天下大乱的那一天,强求不来便不必强求,你做得已经足够多了,放手让世间迎接他们劫数吧。”
瑰臻讶异地抬起眼:“你竟然也会说这种话。”
髓芝道:“前些日子,我与李桂师兄谈及过此事,我们都随时做好了迎难而上的准备。你不是一个人,事情也不需要你独自一个人抗。”
瑰臻:“你像是在交代遗言。”
髓芝:“我和师兄没什么遗言好交代,如果硬要说点什么,我希望你脱去尘劳,不要太累。”
瑰臻把茶杯搁在托盘上,说:“既然你遗言都想好了,那么我预祝你们终于得以解脱吧。”
髓芝:“既然话都说到这了,以茶代酒,我们互相敬一杯吧。”
瑰臻意识到,她可能即将又要面临一场告别。瑰臻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在她漫长的生命中,这早该习以为常。
洗髓的心法秘诀共有九重。
霈川在瑰臻的指引下,飞速突破了前三重。
练到第四重的时候,瑰臻忽然表现出了疲累,想休息一段时日。
霈川当然无有不从。
东山上的一切杂物永远被霈川搭理得井井有条。
山野中再也没有过荒芜的景象。
一个夜里,瑰臻于睡梦中惊醒,窗外电闪雷鸣,雨珠砸在窗棂上,发出噼里叭啦的震响……瑰臻的头也跟着像是要炸开一般。
她盯着帐顶的夜明珠看了一会儿,似是忽然察觉到什么,她起身退开窗,冰冷的水汽拍在脸上,她透过雨幕,看见山路上霈川正冒雨而来,他怀中似是抱了个人。
瑰臻披上一层厚厚的斗篷,刚下楼,便见霈川已经站在厅中了,雨水顺着他的衣襟在地上聚成一小洼。
他怀里抱着的那人被用外衣裹住了,看不到脸。
瑰臻问:“那是谁?”
霈川张了张嘴,没说出声。
瑰臻伸手揭开了那湿透了的外衣。
外衣下是一张青灰苍老的脸。
月老。
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了。
瑰臻:“你在哪里发现他的?”
霈川:“禁林里,神树东三里的溪水庞。”
那里曾经有一座茅屋,是月老祖祖辈辈的家。
瑰臻:“多久了?”
霈川:“约莫就是今天夜里。”
月老的身体已经凉透了。
瑰臻嗓音嘶哑,也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她道:“……不声不响的,我以为他至少会来找我打个招呼。”
霈川见过人间半丧,乐声一起,哭声震天,不管谁死了,家里都得哭上几声送一程,生、死都是一件很隆重的事情。
前些日子,桂花洲姜茹的身后事,也没能免俗,是照着人间的丧礼办的。
霈川一路把人搬回来,心情比脚步还沉重。
瑰臻沉默着,将外衣重新盖回月老的脸上,背过身,说:“送回去吧。”
霈川一时没反应过来:“送……哪里?”
瑰臻:“你在哪发现的,就送回哪去,他给自己选择的好去处,你闲着没事去折腾他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