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咱们集思广益一下。”游丹庭一手搭一个，带着瑞华和瑞陵走到熊熊燃烧的四只偶人中间，“这，是诅咒的媒引。”

她踩熄仍在燃烧的蒲团——这是她一开始扔进大殿的那团火引起来的。

“这，大概是他打坐修行的地方。”

“至于周围这些连成屏风的石板，这绝不可能是瑞卿所看的功法。你们小时候开蒙也不是用的这个吧？或者说这字迹认识么？”

瑞陵摇头，瑞华道：“字迹？”她迟疑片刻，终是摇头：“不记得了。”

游丹庭也料到了。她沉吟片刻，抬首：“有什么发现么？”

她看向元翡的方向，若从方才算起，元翡已经摸索过三面玄石。只听元翡道：“这三面碑文刻成的时间都不同，这一面保存得较好，不过……这面石壁应该是长居风沙之中，比起拓印之损，风蚀之害更严重些。”

“风蚀？”游丹庭看瑞华，“这可是海上。镜宫的飞行路线，会经过沙漠或者戈壁么？东岸有这种地方么？”

这瑞华倒是知道了。她摇头：“不会。西部倒是有沙漠，也有戈壁，可是大哥他……不会出远门的。”

元翡道：“或许他出门时会避开你们？”

瑞华瑞陵都是一怔，一看就知道，这两人完全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就像狼孩儿一样，从小和狼生活在一起，便不会想到自己是人。

游丹庭松开搭住兄妹俩的手臂：“他确实不怎么出门，这点可以确认。”

从守阙人那里盗来的消息，起码有九成是可信的，除了南宫的事儿，他的消息还没出过一个铜板的错。

在瑞卿没起弑亲的念头之前，他对家人应该也是信任的，不然不会将家人接来镜宫居住，瑞华说的事情，应该也有九成可行。

九成加九成，已经有十八成了。游丹庭如此自娱。

她既开口，元翡便默认了。

游丹庭道：“这些石板怎么回事，咱们找个人问问就是了。瑞华，你路和人都认识，你跑一趟，跟着我的云去宫门前找个你觉得可能会知道此事的人过来。”

瑞华点头，立刻就转身出去了。

在等待瑞华回来的时间里，元翡仍在继续摩挲着碑文，看他这么认真，游丹庭问：“可有什么发现？”

元翡微微偏头的姿态让人觉得，他是在闭着眼睛感受。

“书者不曾用心习过字。”

换句话说就是没什么学识。

“是说他写得不用心？”

“不，”他抿起一丝笑容，“写得很用心，有很强的杀意。”

“这也能摸出来？”

说得这么专业，游丹庭和瑞陵都走了过去，两人都纳罕地摸了摸石碑。

“你应该也能摸出来。”

游丹庭笑道：“不用恭维我，我可没你这么厉害。你要是摸到我的字，一定也说我不曾用心习过字。”

元翡也笑了笑：“我不信。”

鼠妖：“我也不信。”这小耗子很油滑地道：“字如其人，你的字不会难看的。”

游丹庭看了一眼它：“鼠兄，说话一套套的，你也会写字么？”

鼠妖骄傲道：“我的字可是元翡也夸过好的。”

“那写个名字来我学学？”

鼠妖一怔，看着游丹庭微笑着向它眨眼睛，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道：“元翡！”

游丹庭敲边鼓：“怎么，写不好，找人帮忙啊？”

元翡正要开口，外头便传来脚步声：“姑娘，我带人过来了。”

真是不巧。只能重回正轨。游丹庭一指抵开石板，瑞华便拖着魔修进来了。那魔修法力低微，见着里面还站着几个大活人，话也不说立刻就跪下开始磕头，游丹庭一抬脚，魔修一磕下去，额头就撞在她脚背上。

“别磕了，问你几件事，你若答得好，再磕不迟。”

她忽然变了个声气，听得元翡等人都是一愣。那魔修却习以为常，唯唯诺诺地应是。

“第一件事，你们魔主呢？”

魔修呆了呆，小心翼翼地看向还燃烧着的木雕：“魔主……不在这儿？”

游丹庭哼笑一声：“第二件事，这些碑文，是怎么来的？”

瑞华找的这个魔修还真有点东西，他只轻轻瞥了一眼，就伏身答道：“回大人的话，这都是我们魔主的亲笔。”

“你确定？”

“小人不敢欺瞒。而且……大小姐和小少爷在这儿，小人就是说谎……”

他越说越小声，明明在一旁有火燃烧，他的冷汗却大滴大滴地落下来了。

“第三件事，为什么瑞卿不再追杀他们了？”

“这、这……”他犹豫着不敢说，在第三个“这”还没说出口时，忽然感觉腰上被踹了一脚，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无数的碎屑火苗向自己砸下来，他被烫得吱哇乱叫，耳朵里却将那声音听得清晰极了。

“再有废话，”那女子说，“这火就不是从外头燃起了。”

命都没了，还守什么秘密！魔修挣扎着跪好：“小人这就说！是那个叫清露的奸细！她救走大小姐和小少爷之后，就回来和魔主战了一场，魔主虽然将她灵脉废了，但自己也受了重伤！他、他是没有余力了，不然，怎么可能放过他们……但是魔主现在在哪儿，小人确实不知！他应该就在大殿内啊……”

要问的都问到了。游丹庭摆手将他打出门去，向元翡道：“有什么想法？”她看了一眼完全呆住的瑞华姐弟，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抬手道：“这边来说吧。”

走到大殿深处，游丹庭道：“现在又可以确定一件事了。这碑文肯定是瑞卿亲笔。”

“何以见得？”

他看不见，自然也注意不到魔修那下意识打量碑文的细微动作。

她将理由说了，元翡也觉得有理，点头道：“事情倒奇怪起来了。”

“确实奇怪。这些碑文是用来开蒙的，如你所言，却含着极强的杀意……我忽然有个想法，不知对是不对，你参详参详，”她正要说，却发现元翡唇边闪过一丝极浅的笑意，她奇怪道，“你想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那丝笑意立刻消失了。元翡道：“这么明显么？”

游丹庭心想当然明显啦，你现在只有半张脸在外面，笑一笑可明显了。

元翡又道：“我是在想，做姑娘的同伴真是一件轻松的事，既不用动手，也不用动脑。”

估计是她刚才变脸太快了，他这是损人呢。

游丹庭也不尴尬，促狭地学着瑞华他们对他的称呼：“仙君，你不该说不出来，小心我让你干活。”

元翡笑着拱手：“愿为姑娘驱使。”

游丹庭也笑，顺手拍了拍他的肩，拍得元翡一愣，她也没注意，道：“那就请仙君听听这个我这个推测吧——瑞卿想杀了阅读这些功法的人。”

“第一，他受了重伤；第二，他疑心极重；第三，他急于修炼，为此不惜一切代价，”游丹庭道，“从这三点，我们可以得知，他修炼喜欢走歪门邪道，骤然重伤，头一个想到的，必然也是歪门邪道。魔修重魔气犹如修士之重灵气，灵气足魔气够，便能够滋养躯体无药自愈。”

“所以，我推测，他应该是找了一批人来修魔，而且数量还不小，不然不能用上石板来拓印，至于这么多种功法，应该是为了混淆视听。”

“等到这些人入了门，有了些许修为，他要么杀了吸收魔气，要么放走为祸人间，无论怎么做，他身上的功德都是越来越低，魔气么，自然越来越厚。”

元翡讶然：“我倒不大清楚这些，不过，你是如何想到这一条路的？”

这不就是她修行路的反派版本嘛。游丹庭其实也有点忐忑自己想当然了。不过，如果她想得都没错的话——

“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元翡问：“什么？”

游丹庭：“他为什么要把这些石板留在这里。”她开玩笑道：“总不会是为了让我们推断出这些来。”

她仰望着围绕着大殿的玄石，木雕已经快燃尽了，只剩下微末的光，照不亮玄石最高处是什么字迹，人眼看过去，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瑞华和瑞陵姐弟俩已经走过来了，眼睛红红的，他们听见游丹庭的推论，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对游丹庭提出的问题，更是毫无头绪。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元翡忽道。

“什么问题？”瑞华瑞陵异口同声问。

“镜宫，”他说，“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么？”

姐弟俩对视一眼，瑞华道：“这是大哥定下的名字。有什么问题么？”

元翡极淡地一笑，似有鄙薄：“不，我只是……胡思乱想。”

瑞华瑞陵正茫然不解，忽听白衣姑娘道：“仙君。”她语气有些怪，一字一顿，莫名严厉。

然后元仙君就满含惭愧地低头，白衣姑娘见他如此，表情又和缓了：“确实很像镜子。我从前读过一本书，里头的镜子就是这样，中央是轴线，两边一顶就会转个方向。”

说完，她沉思片刻，道：“我忽然有个想法。走，咱们出去。”

众人听话地回到云朵上，游丹庭将云朵驱远一些，绕着缓慢飞行的镜宫看了一圈。

瑞华猜测道：“您是要现在救这些修士么？”

游丹庭摇头：“他们身上有禁咒，不能移动，得先杀了施咒者。你们捂住耳朵。”

众人听话地捂住耳朵，便看着她放在膝上的双手合起，清晰快速地结起印来。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异常声音，可渐渐的，镜宫中传来接二连三的闷响，声音并不大，像是花盆翻了，水荡出来，房梁摇了一摇。

瑞陵以为到这儿就结束了，他刚放松手一点，一道极其闷重的磋磨声不知从何而来，眼睛一花，那声音钝钝地割着耳膜，直直割进人心肺中去，一股闷气随之而上，瑞陵立刻捂紧了耳朵。

印已结完，游丹庭放下手，专注地看着正随着惯性倾倒的镜宫。

忽然间，余光里有什么闪了一下。

元翡用天眼识物，比人眼更敏锐，他立刻道：“那边。”

游丹庭立刻驱云靠近，若不仔细看，只会觉得那处飘着一片孤独的小云，若仔细看了，就会发现那小云与对面的云朵一模一样。

游丹庭身边还带着人，她也不能贸然靠得太近，众人停在镜宫不远处，瑞华惊奇道：“它怎么越飞越远？那个方向不就是——”她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数百年一直不曾停下的镜宫，此时此刻，正悬停在天空中，墙倾土崩，楼阁欲坠。

“镜宫的存在，只是为了掩盖这个东西的存在。你看，这像不像一片镜子？”游丹庭回头，本来是想问瑞华的，但后者和她弟弟却因为镜宫的倾倒而震惊，根本没注意到她说了什么。

元翡在旁轻轻应了一声：“嗯，很像。”

她刚才说了“看”。游丹庭正在思考自己要不要道歉，元翡却浑不在意地问：“姑娘，那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镜屏这个，咳咳，大家可以去搜搜，野史不可信，取乐而已（。（元翡还是很正经的（杂书读很多的正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