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逢雪沉默一瞬。

一个呼吸后，他平静地顺着她的话题点点头。

那会儿药瓶摔出去，一下就摔了个粉碎，里头的药自然也滚丢了。真是可惜。说起来，距离下次吃药，好像只剩两天了？

殷逢雪如此说了，游丹庭摇头笑道：“当时我听见一声脆响，就觉得是不是你的药碎了。还好，我这儿还有一枚。”

见狐狸疑惑地盯着她，她道：“飞花给我看时我拿走了一枚。当时没想什么，后来就想着，如果你忘了带，或者一不小心弄丢了，我拿的这一枚就能派上用场了。”

“阿雪你说，这算不算某种天意？”

她温柔地问完，殷逢雪就回答是天意。言之凿凿，特别肯定，肯定得就像完全没经过思考，听到什么话，就说出什么话。

游丹庭沉默了，系统小声插播：“宿主，检测到两个比较强大的殷素之，不确定是否为分身，就在前方一千米处。”

一千米。这里已经是银雾的边缘了，几乎能听见银雾之外滋滋电流声，隐约还有几点雷鼓。殷素之能跑到这里，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游丹庭迅速地抛掉其他思绪，她加快了云朵的飞行速度，殷逢雪也感觉到什么，从她怀里跳出去，再次化为人形。

迎着风，游丹庭盯着前方，道：“以后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你不开玩笑，我就不会为了玩笑话生气。”

她侧目轻轻瞪了殷逢雪一眼。从前一点脸色都没叫他看过的，这会儿就让他感受下没有特殊待遇是什么样子好了。

系统帮她生气：“真是不像话！”

远处，已经能看清系统说的殷素之的所在了，不过，只有一个在那儿。

“哪里有两个？”她问。

系统肯定道：“是两个，只不过有一个看不见，就在看得见的那一个左手边，检测数据中含有仙器气息，能够确定是本体。因为某种法术暂时看不见他，宿主你等我再检测一下。”

系统这样说了，十有八*九那就是本体所在了。

既然如此，那就先制住那个看得见的分身吧，这分身也挺强的，若杀了他，殷素之本体必然元气大伤。

游丹庭二话没说，立刻扔了朵宝相花过去。

奇怪，殷素之弄个分身在旁边做什么呢？

正一边靠近一边思考时，右边那个殷逢雪忽然动了起来，两手掐诀化解了宝相花——这一点游丹庭并不意外，毕竟殷素之已经偷师成功。能偷师，自然就能化解，她扔一个宝相花出去，也只是抱了点侥幸心理。

分身化解了宝相花，还想继续掐诀，游丹庭迅速地结了一个手印。这里的雾气不大够用，她得抽一些雾气过来。

几个呼吸之后，除了在最外围的一层雾气维持着雷电屏障，附近的雾气已全数化为细爪一般的银锁链，集体向殷素之的分身扑去。

若不看在其中闪身躲避的殷素之，这场景是相当美丽的，如清风乱柳拂点春水，银锁链从天上，从海中，从四面八方向他袭去，海水被惊起阵阵浮浪，几乎看不清中间发生了什么。

他屏住呼吸，游丹庭抽空看了他一眼，奇道：“阿雪，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怕影响你的判断。”

“不会，”游丹庭微笑，“我也是靠直觉。”

殷逢雪趁机递上法器：“丹丹，在加上这个吧。”游丹庭一看，欣然受之，表扬他：“不错。”够阴险。

殷逢雪功成身退，同时感觉到附近有许多股相同气息逐渐变得明显，便知是殷素之的其他分身正在靠近，他索性再飞远一些，咬破指尖，用鲜血向内画了个半圆阵法。

画完最后一笔，护阵完成，殷逢雪刚收回手，正准备飞回游丹庭身边，一抬头，隔着电流密布的屏障，他看到了一张表情十分震惊的脸。

殷逢雪也没想到还能在这儿看到陌生人，呆了一瞬之后，他立刻反应过来，这大概是谈嫣前辈口中的天人清的仙人。

那仙子回过神来，不知向何处打了个招呼，身侧闪过两三道彩影，殷逢雪还想再看看，浪声锁链声忽同时停下，耳畔传来声音：“阿雪回来！”

他转头一看，阵法中乱舞的银锁链已集体绷直，汇聚中心便是殷素之那分身，千万道细锁链将他缠缚成了一只银亮的巨茧。

殷逢雪看到游丹庭平静地放下结印的手，踏着海浪走了过去。

那分身似乎说了什么，丹丹冷冷淡淡地笑了一下，口型很明显，又是“与你有什么关系”。

她抬起手，一根银锁链乖顺地递上一把精致雪白的匕首。再向下一挥，匕首就扎进了殷素之心口。

殷逢雪刚走到她身边，她又亲手将匕首拔出来，刀刃依旧雪白无暇。

“这是什么？”大概是没感觉到痛楚，分身一直看着她手中的匕首，似乎在疑惑她怎么会有自己不认识的法宝。

游丹庭心想这是天然刀，阿雪给的，你自然不认识。

她没有回答。阵法之外，已经聚集了几个新的分身，都不怎么强，暂时没必要管。

分身大概也领悟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眼被银锁链缚住的身体，看样子是明白了为何自己方才越躲越力不从心。

一时间，结界内安静无比。一直阴沉沉的天空终于飘起雨来，大海也有几分不平静。从这里向西方看，已经看不到陆地所在了。

凉凉的雨丝扑在雷电屏障上，蒸出沸白雾气，似静还噪的声音显得阵法内更加寂静。

游丹庭有些走神。她心想，我已经走了多远了呢？忽然觉得很疲累：“你的本体在哪儿？就算是拖延时间，也足够了吧。”

分身的唇角划过一线血液，天然刀只是不使人感到疼痛而已，受的伤并不会减少哪怕一分。

“是你的法术，刚刚完成。”分身说。

系统的分析结果也出来了。是她的法术，碧罗山的最后一道关卡，由记忆组成的幻境。

游丹庭看了一眼那个貌似空无一物的方向，又转过头来：“有意义么？这是我的法术，我可以立刻解开它。”

分身勾了勾唇角，仿佛是一个笑容。下方的海水忽然加快了流速，巨大的黑色漩涡出现在海面上。

“如果你解开法术，我会立刻从这样的异界入口逃走。”

“我可以封住它。”

“封不完的，”分身道，“我比你更了解魔界，也比你更了解人界……你只有这一个机会。穷途末路，我是，你亦然。”

游丹庭轻嗤：“若休涯中的异界入口就不止一个，若你真能在这种情况下从我手中逃走，你早就逃走了。”

分身冷静地说：“我逃不走，韦荔环也逃不走，紫麟宫的人，更逃不走。你在碧罗山上用过的那个办法，救不了那么多人吧？”

还真是图穷匕见！但是，她确实被威胁到了。

游丹庭沉默片刻，转向漩涡的方向，殷逢雪拉住她的手腕：“我与你同去。”

“你进不去。”分身的声音已十分虚弱，但依旧是殷素之惯有的嘲讽语气。

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重了一点，游丹庭拍了拍殷逢雪的手。殷素之说得再决绝，那也只是幻境。

想到进入幻境后她会忘掉一些东西，游丹庭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变的。”所以殷素之永远也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

殷逢雪执拗地看着她，手却听话地松开了。

这样乖。游丹庭心中一酸，轻轻地抱了他一下，望着他的双眼，忽然也有点难过：“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殷逢雪低声道：“我很担心，但我会乖乖等你回来。”

游丹庭取出袖中乾坤袋，合着天然刀一起递过去：“也没什么东西了，你都拿着吧，我在幻境里也用不上。”

唯有一样，就是秦月净给她的龙鳞。结界外还有好些分身，话不能明说，希望阿雪能明白她的意思。

“嗯。”殷逢雪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乾坤袋，感觉到里头薄薄的龙鳞后，他微不可查地朝她点了点头。

游丹庭也算能松半口气了，转头再次看向那漩涡的中心。

幻境的本质是考验，不知殷素之给她设下的考验是什么。她心里几乎没有忐忑，看了眼已经闭上眼睛的分身，心道，我已经赢了一半了。

剩下的这一半，她依旧会赢。

系统说：“而且，还有我呢！”

游丹庭笑了笑。是啊，还有系统保驾护航呢。

……

游丹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

她慢慢坐起身来，窗户半开着，竹林错落的影子落在泛黄的窗纸上，萧萧肃肃。

分明已经休息了一个晚上，她却有一种十分疲惫的感觉，耳边仿佛有什么在吵闹着，仔细一听，又好像是错觉。

撩开帐子，床榻边堆叠的书本上摆着一碗醒酒汤。摸一摸，还是温热的。

过了一会儿，她端着空碗出去，殷素之在院子里扫地，听见声音就回头看了她一眼。游丹庭道：“下次不要把碗放在书上了。”

“你自己不也放？”殷素之说。

那倒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游丹庭放下碗，走到溪边洗了把脸，又盯着溪水里自己的倒影发了会儿呆。

背后的殷素之还在刷啦刷啦地扫地。

“别扫啦，”她回头道，“哪有扫得完的。”

于是殷素之把扫把扔开了：“昨天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游丹庭想了想，才想起他说的是昨天那个从天而降的俊俏小郎君。

“治好了就让他走呗。”

真奇怪，这有什么好问的。

“他长得好看么？”殷素之冷不丁地问。

游丹庭十分惊讶，不由得又回了一次头，想了想，她站了起来往侧间走去。殷素之又问：“你去干什么？”

好奇怪啊，今天的殷素之真的好奇怪啊。游丹庭道：“我去看看他长得好不好看。”

进入侧间，游丹庭仔细地给昏迷不醒的病患检查了一遍伤口。

内伤不计，外伤都集中在背上，打他的人挺会打呢，这种伤要是集中在胸腹处，那就是药石具惘，只能输灵气了。

她吩咐站在窗边表情冷漠的殷素之：“取两坛老酒来。”

解开绷带，她用老酒给不知名的俊俏郎君擦了一遍背上的大伤口。

“每天都得用老酒擦一遍，以后这个锅你来干，”她放下挽起的衣袖，抬头道，“我怀疑他是被人故意送来的。”

殷素之眉眼淡淡：“怎么说？”

游丹庭不想费口舌解释，就胡乱道：“瞎猜的。”

下这么重的手，却不下在要命之处，打他的人是图好玩么？而且还那么巧地落在碧罗山上……

游丹庭想好了，等这人醒过来，如果他有任何异动，就立刻杀了他。如果没有……那就把这人治好了送出去，总之，不能让他留在碧罗山里。

正要将这个决定告诉殷素之。殷素之却先开口了：“你猜错了。”

游丹庭：大胆，竟敢质疑我。

殷素之继续道：“我认得他。他在家里处境不好，多半是被人骗过来的。总而言之——是个难得的、善良的，废物。”

游丹庭：“……你昨天怎么不说？”

“昨天——”殷素之扯了下嘴角，“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游丹庭低头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着的病患，又抬起头：“对方骗他？怎么骗的？骗的什么？”

“骗他让他来救我吧，实际上……可能是让我把他当做养料，从而早日渡劫成魔，摆脱你的掌控。”

游丹庭杀心微动，面容平静：“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殷素之道：“这是魔修惯用的伎俩。”

游丹庭怀疑：“是么？可是他这么弱，对方用什么理由才能让他有勇气来骗我呢？”

殷素之笑了笑，有些说不出的奇怪意味：“是啊，我也不明白。你认为他会倚仗什么？”

游丹庭沉思片刻。想不出啊，看这位……似乎只有……嗯，相貌是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