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这几百年太过顺遂，亦或是他从未在意过自己的伤势，在看到血的那一刹那，陌尘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他抬眼看向惊愕的云凡，想要安慰说没事，可话还未到嘴边便只觉一阵晕眩。

恍惚中只朦胧地看见云凡朝他奔来，语气焦急：“殿下！”

欢言和乐言在内殿听到云凡的惊呼，却不知发生了何事。想起应洵，两人又只敢守在原地，不敢贸然进到正殿。

云凡飞奔上前接住倒下的陌尘，发现他体内灵力正在快速散失，他急忙扶正陌尘，快速向他注入灵力。

“乐言！乐言！”云凡蹙紧双眉，着急大呼。

两兄弟对视一眼，猛地推开内殿大门往正殿跑去。

几人中有个规矩，平常的小病小事叫欢言就够了，若是碰上紧急的情况，才会呼喊乐言的名字。而刚刚云凡连叫两声，想必事情已是极为严重。

饶是欢言乐言有所心理准备，看到陌尘的模样也还是受到了不少冲击。

两人分别站到陌尘的两边，口中念决，抬手缓缓向陌尘注入一股特殊的灵力。这股特殊灵力一进入陌尘体内，原本混乱的那些灵力慢慢安定下来，渐渐汇集到丹元。

云凡退到一边，鬓间已冒出冷汗。他掏出手帕替陌尘擦干鼻周附近的血，眉宇间全是不安。

“多久了？”他问。

欢言手中持续发力，敛着眉道：“还不到三百年。”

是了，还未到三百年。

当初太上老君查看陌尘的伤势后说过，他这身体在丹药的维持下，前三百年都还算正常，一旦过了三百年，每百年便会发病一次，且一次比一次严重，直到耗尽他的灵力为止。

如今三百年还未到，怎么会突然提前？

乐言沉着脸，对着云凡道：“我和欢言的房间里有一排柜子，从左往右数第五列，从上往下数第三个格子里，有一瓶丹药，你赶紧拿来。”

云凡点点头，他快速起身，转身冲进内殿没影了。

云凡很快将药找了来，他刚走近，便听乐言说：“打开丹药瓶，将里面的药等分成三份。第一份就着清水喂给殿下。”

云凡嗯了一声。他倒出丹药，却发现里面只有一粒药丸。

“这怎么等分成三份？”

乐言抬眼看了他一眼，说：“不用太精确，差不多就行。”

云凡照做，将药分成了差不多的三份，然后拿着其中的一份，端着一杯清水来到陌尘身边。

欢言看着他的架势，惊讶道：“你该不会打算强喂给殿下吧？”

云凡舔了舔嘴唇，疑惑道：“乐言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欢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最好是急昏了头，叫你用清水是为了把药化开。殿下如今这模样，能咽下去一小半就不错了。”

云凡放下水杯，有些懊恼地扶了扶额，“是我急躁了。”

乐言看了他一眼，安慰道：“没事儿，下次沉稳些便是，有我们在，殿下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云凡点点头，将药用水化开后慢慢喂给陌尘。三人前前后后忙碌了几个时辰，陌尘终于在夜幕降临时稳定了下来。

三人站在床边。

看着血色尽失的陌尘，云凡不由得担忧道：“此后这种情况会越来越多吧？”

欢言靠着乐言，面色凝重：“只多不少。刚刚我和乐言仔细查看过，殿下如今气血亏空得厉害，灵力也散了不少，今后最好少动用灵力。”

“还有，”乐言接着欢言的话说道：“殿下以后最好不要离开地府，我和欢言就算可以跟着殿下出去，但难以将所有的药都带上。殿下要找的玄玉，如今找齐了吗？”

云凡摇了摇头：“还差一片，不过暂时还不知道最后一片的下落。”

“那你多劝劝殿下，”乐言走到桌边收好丹药瓶，“他如今的身体不可再逞强了。”

云凡叹了口气，抬眼看向陌尘，说：“我尽量。”

青虞回来后，只歇了两三个时辰便来到了阎王殿。

倒也不是她心中只有差事，而是在地府这么多年，她似乎已经不知闲暇时该干些什么了。

她推门进了偏殿，发现欢言和乐言还在睡着，陌尘和云凡也不见踪影。看着云凡书案前的折子，请于走上前，轻声将折子处理了。

待她走出阎王殿，天才将将亮。

看着不远处黑无常领着魂魄从另一边走来，青虞不由得想起了松彦。

该怎么同他讲呢？

如实告知？说他的父母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还给他生了个妹妹？

青虞在心中自我否定着。松彦如今年纪尚小，魂灵尚不稳定，知道真相后恐怕难以承受。倒不如告诉他父母如今健在，这些年一直都在寻找他。

打定主意后，青虞快步来到了藏书阁。

天色已比之前亮了许多，胖守卫站在门边，正张着大嘴打着呵欠，看到青虞出现在不远处的身影，立马闭嘴将呵欠收了回去。

“松彦说您随阎王出去办差了，我还以为要去上好几日呢！”

青虞往前走了几步，笑了笑说：“我们去了一趟凡间，所以没花多少时间。”

胖守卫连连称是，转身替她推开了藏书阁的大门，“青大人今日仍打算看书吗？”

青虞迈步进了书阁，四处搜寻着松彦的身影，她一边看一边答：“阎王允了我两天假期，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来这里比较好。松彦呢？”

胖守卫垫脚看向楼上，左右张望着，确实没有发现松彦的身影。

他嘶了一声，说：“不在吗？昨夜我看着他上去的。”

青虞拦住想要上楼的胖守卫，说：“没事，估计在哪睡着了，晚些时候再找找吧。”

“是，那我就先不打扰您了，有什么需要只会我一声就是。”胖守卫朝她拱了拱手，连步退后走出了门外。

青虞沿着楼梯，轻手轻脚地走上三层，最后在阁楼门外停下了。

隔着半掩的门，青虞看到松彦正蹲在阁楼的角落里，抱着双腿低声啜泣着。

青虞敲了敲门沿，温声道：“松彦，我是青虞。”

缩在角落的松彦抬手抹了两把眼泪，哽着声说：“姐姐等一下。”

青虞见他撩起袖子将脸上的泪水都擦干了，然后捧着脸拍了两下，这才起身走向门外。

松彦拉开门，仰头朝青虞勉强笑笑，“对不起，姐姐，让你久等了，我刚刚……才起。”

青虞嫁妆没有看到他脸上的泪痕，她弯了弯嘴角，问：“我可以进去吗？”

松彦点点头，将门拉到最大，看着有些凌乱的阁楼有些不好意思道：“昨日欢言哥哥和乐言哥哥给了我好多东西，守卫大叔也重新放了张床在这里，我还没来得及整理……”

青虞抚上松彦的头，温柔道：“没关系的，今日整理出来就是，我帮你。”

她从袖袋中掏出从集市买的饼递到松彦面前，“还没吃早点吧，我来的路上随便买了点，也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松彦伸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有些局促地从青虞手中接过饼，整个过程都不敢看一眼青虞。

“谢谢姐姐。”他说。

青虞扫视了一眼阁楼，看着矮桌上堆放的木箱和另一边角落的鞋子，猜到那便是欢言乐言送给他的东西。她转头看向那张半大的床，问：“可以坐这里吗？”

松彦点了点头，跟着在青虞身边坐下。他两手捧着饼，沿着边缘小口小口的啃着，吃得极慢。

青虞覆上他的头，软声说道：“不用省着吃，有我在，不会让你饿肚子的。太干了吗？要不要给你倒杯水？”

松彦摇了摇头。

他看着色香俱全的饼，嚼在嘴里却不是滋味。往日他在集市中看着这饼分明馋到不行，可今日却尝不出半分味道。

青虞又关切道：“这饼不合口味吗？那下次给你带别的。”

松彦又摇了摇头，只是啃饼的幅度却大了些。

青虞看着他越来越低的头颅觉得不对劲，急忙蹲到他面前，却见他眼角红肿，眼里噙着满满的泪水。

“怎么就哭了呢？”青虞抬手替他抹去掉下的眼泪，“发生了什么吗？”

松彦握着饼，看着面前紧张地青虞，忍不住拥住她。

“姐姐，我爹娘是不是已经死了。”

青虞怔了怔，她抬手揽住松彦，在他背上拍了拍，“怎么会呢，你听谁说的？”

松彦埋在她颈边呜咽着，“早些时候我听那些前往轮回司的村民说的，他们还有了别的孩子，根本没有找过我对不对？”

青虞的手顿了顿，她抚上松彦的后脑勺，说：“没有的事，你可能听错了。”

松彦退后两步，带着满脸的泪水看向她：“你不是说等你回来会带回他们的消息吗？那他们去哪里了？”

青虞犹豫几许，说道：“他们还健在，这些年也一直在找你。”

“骗人！”松彦松开她，“那个老爷爷认出我来了，他知道我是松绍元的儿子，他还说他们后面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有了一个女儿。”

被拆穿谎言的青虞有瞬间的尴尬，她深吸一口气，扣住松彦的两肩，说：“对不起，我……”

松彦撇撇嘴，眼泪又继续大颗大颗地掉，“原来我是被抛弃的那个。”

青虞心中不是滋味。她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感受，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她心中的伤痕早已结了痂，如今想起来也只会淡然一笑。

她咬了咬唇角，无比真挚地说道：“可是你现在有我们呀！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松彦一把推开她，手中的饼也掉落在地，摔了满地碎屑。

“我没有家人！”他朝青虞吼道，说着便夺门而出。

青虞急忙站起身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跑下楼梯。胖守卫闻声转过头，只听得青虞大喊：“拦住他！”

胖守卫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着近在咫尺的松彦还是伸出了手。

没想到松彦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胖守卫撞倒在地。

那一刻，胖守卫只觉五脏六腑都快被震碎。他面露痛苦之色，捂着被撞的地方难受地呻|吟出声。

青虞见势不对，立即施法想要拦住松彦。

可她尚在阁内，受书阁大阵影响法力不起半点作用，只能看着松彦越跑越远。

焦急中她跳下几层楼梯，落地时只觉脚腕一震。

她顾不上脚腕隐隐传来的疼痛，站定后立即追了出去。

松彦刚跑到门外，一道银线便从旁边将他紧紧缠绕。

青虞看着熟悉的银线不由得停下脚步，转眼只看见陌尘苍白着脸，一脸严肃地看着松彦。

“跟我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