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遗界过了世家宗门和庭院，和商摊田地，就是各处零散的小村落。

村落多数是用木头和石头堆砌而成破旧房屋。

路上行人几乎为零。

枯草枯树荒地遍布。

而这些村落统一有个特点。

屋门始终紧闭，窗户皆用木头钉死。

比起防山上跑出来的野兽，不如倾向于是为了防人。

桑雾无意瞧见一户人家。

突兀得敞开着屋门。

门口盖着一层重重的尘埃。

灰白下，是一只试图从屋内探爬出来的手。

干扁腐坏，周围蝇虫徘徊。

显然不是一只活人的手。

主人家到死也没能守护住这个家最后的物件。

“到了到了！”

“桑雾快来，我们家就在前面！”

陈圆圆激动的声音从前方忽然传来。

桑雾敛回视线。

陈家姐妹正站在村落小路的最深处。

越是不起眼，越是显得安全。

那里有一段石铺台阶。

两边至下而上，由窄变宽。

陈圆圆先一步跑上台阶，冲着桑雾和自家姐姐招手：“我去开门！”

陈书书无奈：“你慢些。”

桑雾跟在陈书书身后，走上最高的台阶处。

抬眸，顺着陈圆圆的背影，看到了一个小院子。

院子不大。

落脚处之外，只容得下一口小井，和一根晾衣杆。

但院子被打扫得很干净，不会嫌过多拥挤。

陈家姐妹被骗进笼塔不过几日，家里并没有太多灰尘。

屋子里简陋，布置反而透着股温馨。

陈书书擦干净了板凳，按住桑雾的肩膀让人坐下来：“桑姑娘，你先坐下休息。”

说着，她走到门口。

“圆圆。”陈书书嗓子里进了些风，咳嗽了声才道，“给桑姑娘找身干净的衣裳。”

“我去烧火煮水给桑姑娘洗漱。”

在院子里打水的陈圆圆回道：“姐姐你休息，全由我来做就好。”

主人家忙活，桑雾哪有自己坐着的道理：“你休息，我来帮忙。”

话落，她动作利索得去了院子里。

陈书书没来得及拦着，只好瞧着她的背影无奈一笑，转身去了里屋准备柴火烧水。

陈圆圆去给桑雾找干净衣服的时候。

桑雾把打好的水拎去里屋。

陈书书架火烧水有经验。

桑雾帮不上什么忙，就递柴火给陈书书，让人少费些劲。

热水很快煮好。

陈书书把屋子留给桑雾一个人在屋里洗漱，自己去了院子找陈圆圆。

院子里。

陈书书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帕子：“圆圆，拿着这些碎钱去买些米面回来。”

帕子里的钱不多。

是平时她们姐妹俩省吃俭用存下来的。

但这会儿两姐妹都没想省着。

“有余下的你看着办吧。”

“多亏了桑姑娘，我们才能够回家，不能亏待了她。”

“她家里人……哎，我们能帮衬就帮衬着些。”

“姐姐，我知晓的。”陈圆圆把碎钱小心地收好，“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

陈书书追到台阶处，嘱咐道：“自己小心些。”

屋里隔音并不好，加上桑雾的听力好。

屋外陈书书和陈圆圆两姐妹的对话，全被她听了去。

桑雾手里，是陈圆圆替她找的衣服。

很新，针线和布料一看就不粗糙。

像是被人怀着用心，一针一线慢慢缝制而成。

这种环境下，姐妹俩为她做到了这种地步。

她白吃白喝，还白穿人家新衣服，不做点什么是不是不太好？

“桑姑娘。”

陈书书的说话声隔着窗户传进来。

“天色快黑了，不如今晚就住下吧。”

“屋子小了些，但够我们三人睡下。”

无家可归的桑雾：“……”

得，又多了个白睡。

“会不会打扰？”

陈书书笑着说：“怎么会，我和圆圆高兴还来不及呢。”

桑雾抿了抿唇，才道：“……那打扰了。”

陈书书：“不打扰，不打扰，你就放心住下吧。”

-

桑雾今晚在陈家留宿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她想了一个洗澡的时间，也没能想出自己去上界前，能回馈点什么给陈家姐妹俩。

要钱没钱。

要帮没法。

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更是少之又少。

换下来的衣服破烂得没法再穿，血迹洗不掉。

桑雾拿着衣服，边思考着，边准备出去把臭烘烘的衣服丢掉。

手刚触碰到屋门。

门外顿时响起好大一阵动静。

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碰倒了晾衣杆。

伴随着陈圆圆的怒骂：“好你个杨力！我没上门找你算账，你倒是自己先送上门来了！”

“姐姐，你回屋里去。”

“木棍子在哪？看我今天不打死他！”

陈书书叹气：“别伤了自己。”

“不会！”

“我定要打得杨力满地找牙！”

陈书书敲了敲屋门：“桑姑娘，你洗漱好了么？”

桑雾直接推开了门：“好了。“

陈书书跨进门：“来，我们进屋，让圆圆在外头就行。”

“你别出去，小心伤了自己。”

语气很放心自家妹妹。

桑雾没动，看着院子里：“发生了什么？”

陈书书：“没什么大事，就是清算下账面罢了。”

陈圆圆抄了根趁手的棍子，冲去院子门口，抬脚就是对着台阶上的人一脚。

然后气势汹汹地冲了下去。

肉-体滚下台阶的响动听着就疼。

桑雾没想到陈圆圆脾气挺暴，力气意外也挺大。

“陈圆圆！你特么敢打我！你找死！”

台阶下传来男性的声线。

“你以为你和你姐姐从笼塔里逃出来，就能安然无恙继续过日子？”

“tui！做梦！”

“就凭你打了我，我回头就将消息传给笼塔，让他们派人来抓你们回去！”

“你们照样完蛋！”

桑雾皱眉。

好大的口气。

她不放心陈圆圆，对拦着她的陈书书说了声没事，就去了院门口。

只听陈圆圆“呸”了一声：“狐假虎威的东西！看看今天是你先完蛋还是我先完蛋！”

“要帮忙吗”四个字，还没从桑雾的口中说出来。

陈圆圆当着她的面，已经将棍子打在人身上。

棍法乱糟糟的。

但每一棍都让人挨得结结实实。

“我打死你！”

“让你骗我和姐姐进笼塔。”

“今天你不死，也得给我断个三条腿。”

被打的人鼻青脸肿，嗷嗷直叫，毫无还手的机会，哪还有刚才叫嚣的气势。

一身明显就是哪个宗门的襦袍，浑满了脏泥。

陈圆圆又踢又踹，还抓人头发往地上砸。

桑雾看得肉疼，嘴角微微一抽。

少女好身手！

不过……

她看地上被打的那人。

这就是那个骗了陈家姐妹的杨力？

一身宗门襦袍也挡不住这人身上的那股子鼠气。

桑雾走下几个台阶，还是忍不住问了嘴：“要帮忙吗？”

“不用！他这人没本事，进了那破宗门当了修士也打不过我。”

陈圆圆双手持棍，举国头顶，给桑雾展示了下她的武力值。

当即抡向杨力的肚子，“去死！”

杨力被陈圆圆抡了一肚子，佝偻着后背平摔出去。

陈圆圆眼见人砸向了桑雾的方向：“哎！桑雾，你站远点，别让他弄脏了你的干净衣裳！”

杨力后脊撞在桑雾脚下的台阶上。

骨头碰石头。

桑雾看得一阵牙疼。

但不能脏了陈圆圆给她的新衣服。

正准备往后退，离人远一些。

哪知杨力这么耐打，撞出了血，居然还有力气朝陈圆圆破口大骂。

“妈的臭——”

骂得不能入耳。

桑雾不退了，抬脚给人捂住了臭嘴。

无能怒吼就算了，还想熏人。

她最见不得这么没有素质的人。

杨力虽然进的小宗门，在世家面前没什么地位。

但在世人面前，就足够高人一等。

陈家两姐妹能替他这个修士换来珍贵的灵药，那是她们这些世人的荣幸！

结果这两个人居然逃了！

这是要害死他！

他本想让人识相些自己回笼塔，免去了他亲自动手。

可哪想陈圆圆这么不识相，还打了他！

堂堂修士，没打过世人。

这要传出去，他在宗门里还怎么做人。

杨力脸色本就难看得想杀人。

从哪又冒出来的一个人，直接踩了他的嘴，怒火瞬间就被转移。

杨力杀意从眼睛里迸发。

既然陈圆圆不识相，那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他猛地拽住踩住他嘴的那只脚踝，终于有机会从腰间抽出匕首。

匕首在傍晚昏黄下，划出凌厉的银色刀锋。

桑雾：“！”

这么突然！

陈圆圆还因桑雾帮了她愣在那，看清匕首的瞬间，脸色一白：“桑雾！小心！”

“去死吧！”

杨力支起身体，匕首猛地刺向桑雾。

“叮——”

然而就在两人话音一前一后落下的下一秒——

“叮、叮——”

是匕首掉在地面，滚落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没有预料当中见血的一幕。

一切变化来得太快。

陈圆圆呼吸紧滞，浑身发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却只瞧见了杨力莫名其妙自己松开了匕首。

对方软摊在地上，仰头望着台阶上的桑雾，尽是惊恐。

瞳孔里倒映的明明是桑雾一动未动的身影。

可更像是遇见了什么洪水猛兽，怕得只剩下身体自身的反应。

从头到脚都在发抖，唇瓣发颤。

声音卡在嗓子里，要出不出。

桑雾微微一动。

杨力如同鼠辈，仓皇挥舞着四肢，想逃又无处可逃。

陈圆圆回神：“他……他突然怎么了？”

奇了怪了。

桑雾也想问，这人突然怎么了。

她站在台阶上，被人抓住了脚踝，瞥见匕首的瞬间，真以为自己要见血了。

期间头脑风暴，想着怎么避开这一击。

虽然比不上魔骨给她带来的痛。

但小痛也是痛。

然而她血没见着，也没痛着。

反倒是面前的人好端端的，突然吓着了一样，跟丢了七魂六魄似的。

这反应……看着怎么有些眼熟呢？

哦。

桑雾想起来了。

——干瘦男。

以及那群笼塔逃跑的修士。

上次见了她就是这个表情。

可是为什么？

桑雾想不明白。

她换衣服了啊！

还那么吓人么？

桑雾问陈圆圆：“我的着装很吓人么？”

话题莫名其妙，陈圆圆被问懵了：“没有……”

还担心着杨力下一秒会突然跳起来伤了桑雾。

“你赶紧离他远些，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病，怪吓人的。”

桑雾还有问题要问杨力，低头，苦恼地问：“我有那么吓人么？”

她语气平静，是真心发问。

杨力却快要吓疯了。

有。

怎么没有。

就在他捏着匕首抬眸，入眼的时候，包括此时此刻。

明明是无力的世人女孩，修士想弄死比什么都容易。

杨力以为自己找回了场子，见一见血，好将人吓一吓。

眨眼间。

魔气如千手厉鬼出现在这人的身后，鬼面狰狞，血气森然，朝他铺面涌来。

那是只要看一眼，就让人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

杨力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魔气。

遗界什么时候有这种东西的存在了！？

魔。

是魔。

一定是书籍里记载的魔。

是披着人皮的魔！

他要死了……

他不想死。

杨力双腿发软，只能借着脚跟擦地，拼命后挪，想离面前的人越远越好：“别、别过来。”

他不停摇头，眼神求饶，逼出了生理性的眼泪，嘴里勉强说得出话。

“求、求你，别过来，别杀我……我不想死……”

桑雾再傻，也瞧得出来，这哪是着装恐怖就能有的反应。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杨力这么害怕。

杀他？

桑雾并没有要杀人的心思。

也没露出过杀意。

那是谁要杀他？

别过来？

桑雾可没有动。

但这一切都映在杨力的眼中。

杨力的反应分明看见的就是她。

桑雾再问陈圆圆：“我身上……或者说我身后有什么吗？”

陈圆圆摇头，莫名其妙地看着杨力。

她终于从桑雾安然无恙下缓过了劲。

杨力刚才不还喊打喊杀，现在也没人喊着要杀人。

神经。

桑雾定神。

看得出，陈圆圆是真没在她身上看见什么。

杨力看得见。

那和陈圆圆的区别在哪？

“你是修士。”桑雾对杨力用的肯定句。

杨力面如死灰。

魔的死敌是修士。

他逃不掉了……

“我不想死……求求你放过我……”

桑雾朝杨力走了一步，把人逼得节节后退。

她观察着杨力的神色，隐约觉得这人看得并不全是她。

更像是在……她身后。

她身后有什么？

陡然间——

她伸手似作要掐向杨力的脖子。

却趁着任何人都反应不过的速度。

桑雾猛然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