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此时于你而言十分为难。朕与皇后作对，亦是十分为难。可你我二人，断不可被情爱所扰，毁了国家，毁了百姓。今天的话，你一定要好好想想。将洛相和许言敏叫进来，你可以下去了。”
李无垠已经向她开门见山说了易储，无忧也看清了如今局势，得到身为臣子应有的尊重，此前被架空权力一事自然可以既往不咎。
露胆披肝，赤诚相见，如今逼得她不得不去正视她内心的纠葛。与此前不同的是，她终于可以站在李无垠的角度，以他的眼睛看待这个国家的兴衰起伏。可无忧也知道，直至此时此刻，她唯一的软肋，依然让她不知所措。
她走出帐中，喊了洛相和许言敏大人进帐，便不顾他人的视线，走出了宫殿。
长廊上，无忧扶着栏杆吹着寒风，清醒了不少。可脑子清醒了，心里还浑着。就这样不知站了多久，冻得脸颊两侧有些疼，才搓了搓手，揉了揉耳朵。
“皇上和你说什么了？”
无忧回头，见是叶行之，问：“大臣们都散了吗？”
“今天应是散不了了，晚些应该会派人轮流侍疾吧。或者等皇后过来赶人。”
“皇后她……”无忧话说一半又止住。叶行之站在她身侧问：“皇后怎么了？”
“你与皇后，究竟是什么关系？”无忧从未往旁处想过，可不知为何这话出口竟像是在争风吃醋。叶行之用手捂了捂她的脸颊，回道：“若说我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亲人，那她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曾唯一对我好的人，将我从地狱拉回来的人。”
“那我呢？我对你不好吗？”这话越发像是在争风吃醋。叶行之愣了一下，揉了揉她的脸说：“确实不太好。”
“哼！男人。”无忧转过身去将他的手打掉，叶行之这才揉揉她的头发解释道：“我说的是之前啦，而且皇后于我而言如姐如母，我很感激她。”
“那你一定不会背叛她是吗？”
叶行之的手僵了一下，问：“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要扶持宁王继位，你会和我对着干吗？”
“皇上要易储？！”叶行之大喊。
无忧倒吸一口凉气问：“咱能小声点吗？你是想让我马上被抓起来五马分尸吗？”
叶行之松开无忧，低头压低声音问：“他是怎么跟你说的？说让你扶持宁王是吗？”
“他没有这么说，是我自己想……”无忧开始狡辩。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觉得宁王可能比太子更适合当皇帝……”在宫中妄议易储之事，无忧还是心虚，就差凑在叶行之耳边说话。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为什么那么听皇上的话，他让你扶持宁王你便扶持宁王？”
“我都说了是我自己……”无忧小声道。
“白无忧！”叶行之打断她问：“你说这话你自己相信吗？我问你，如果皇上要立太子，你还会不会扶持宁王继位。”
一句话将无忧问的哽住。如果皇上要立太子，她会扶持谁，太子还是宁王。自然是太子。她从未想过此事，如今想来，叶行之说的没错。
什么家国大业，她何尝没有私心？她的私心太重了！李无垠不改主意还好，他一旦改主意，无忧不得不直面自己的私心，做出自己该做的选择。那叶行之呢？他的选择是什么。
“看吧，你只是听皇上的话。”叶行之见她不说话，苦笑着说。
“那你呢，也只是听皇后的话吗？”无忧回怼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二人对视片刻，转过身去，对着空荡荡的院子许久没有说话。不一会，雪飘了下来，落在地上，落在阶前，飘在二人身上。
“我想见见太子。”沉默了许久，无忧先做了妥协。
“皇后可能……不会让你见太子，不过我可以想想办法。”见无忧妥协，叶行之也态度柔和了许多。
“我希望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但如果真的不能，你愿意站在我这边吗？”言外之意，如果太子能做君王，我愿意为了你对抗李无垠，可如果他受制于人，国家当立宁王，你愿不愿意背叛皇后。
这话叶行之自然听得清楚，背叛皇后，他从未想过。甚至之前想过如何对抗无忧，都未曾想过背叛皇后，扶持宁王。可如今她问他，他却动摇了。心里谁更重要，显而易见，为什么不任性一次，就答应她，就做个忘恩负义的人，又能怎么样呢？
叶行之点了点头，无忧看着他，脸上露出笑意。
“叶侍郎，娘娘有请。”无忧回头，春桃不知何时站在二人身后，无忧侧过身去，叶行之说了声：“那我先去了。”从她身后走了出去，良久，无忧喊他：“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他回头，冲她笑了笑，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
长明宫。
“陛下怎么样了？”
“不太好。”叶行之跪在地上，手指微微颤抖。
皇后背对着他，嘴角带出一抹微笑，说道：“果然是时候了。不枉费我下的这翻功夫。无论陛下想立谁，大军都不可懈怠，明白吗？”
叶行之犹豫着没有说话，皇后突转过身来，盯着他问：“怎么不回话？”声音之凌厉，响彻整个大殿，叶行之身体抖了抖，回：“是。”
“嗯。”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娘娘指的是什么？”
“自然是陛下想传位给谁的消息。”
“陛下喜爱娘娘和太子，自然会将皇位传给太子。”叶行之在衣袖上擦了擦手心的汗。
“你真的没听到吗？”皇后威压道。
“没有……”
皇后从大殿走了下来，停在叶行之面前说：“那我怎么听说，陛下有意改立宁王，朝中有些老贼，都开始蠢蠢欲动了？”
“臣不知……”
“你不知道？”皇后打断他问：“那你那位娘子知不知道？本宫怎么听说，就是她鼓吹陛下改立宁王的？”
叶行之长吁一口气反驳道：“无论立谁，都是陛下的选择，无忧不能左右。”
“她是不能左右，可是她听话啊！”皇后轻笑道：“她可知道你扶持的是太子？她知道，可她不屑一顾，因为她听陛下的话。”
“不是这样的！”叶行之双手握拳，额间汗水滑落下来。听话二字，击在他心间。
“可她一个女子，若不是陛下授意，为何要参与到二龙夺嫡之争？她为何不顺从你，依照你的心意办事？”
“她与别人不一样，而且她也不需要顺从我。”叶行之头一次这样句句反驳娘娘，站在一旁的春桃都面露担忧之色。
“呵。”皇后嘲讽，“可她顺从陛下。”
“不，不是这样的。”
“你犹豫了，不是么？陛下这样的男子，任谁都会喜欢的。我知道你们之前有隔阂，她有异心也属正常，本宫不怪她。毕竟陛下是属于天下人的，本宫怎能争风吃醋呢？”皇后此前凌厉之色全无，话中尽是婉转讥讽。
叶行之眸色动了动，拜在地上，低声求道：“请娘娘别再说了。”他缓缓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抖。
“我知道你一直将李守正当做你的情敌，他算什么情敌？你那位娘子都不曾正眼看过他。你的情敌近在眼前，却不自知吗？”皇后丝毫不理叶行之的隐忍，正相反，他越是这样，越证明她的打压有效果。
“无忧与陛下只是君臣。”
“若是君臣，她会为陛下试毒？陛下会带病追她，晕倒在贵妃怀中？叶侍郎，她可曾为你做过这些？”
“她救过我。”叶行之低头辩驳。
“哼，小恩小惠。”皇后冷笑一声，见叶行之握拳颤抖，心以为他毅力也不过如此，当趁热打铁才是。
“说起救过你，叶行之，本宫难道没有救过你吗？”
“皇后大恩，臣不敢忘。”
“大恩？大恩不止于此。是谁安葬了你母亲，是谁安葬了你宝珠姑姑？是谁从你父亲手上救下了你，给你读书，赏你饭吃？都是本宫。可如今叶侍郎好像只记得夫人的恩情，不记得本宫的恩情。”
见叶行之不说话，也没了之前那难受的样子，她才知道，此时说恩情只是调味料，未必还能绑架得了他。可说起皇上，他内心倒是很有触动，说明他心里也害怕他那位夫人，根本就不爱他，只是想利用他吧。
他们之间本就有过嫌隙，如今再添误会，新仇旧怨合起来，他早就该想过，自己得罪白无忧不是一点半点。那样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那样一个不把男人放在眼里的女人，若是得罪了她，叶行之有什么好果子吃？
更遑论，她天天与李无垠在一起，为了李无垠甚至可以抛弃自己的爱人，这对叶行之的打击，可比肩天雷吧。他这样敏感多疑，暴戾疯狂的人，却在自己夫人面前卑微如泥尘，稍微一点挑拨，就足够了。
皇后想到此处，脸上浮出笑意。
果然，这就是他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