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文道远断然的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想请老师帮我分析分析，传信的这个人，有可能是谁？”

“你以为老师是神仙，能掐会算啊？”林诗雯卟哧一笑，白了他一眼。

“能掐会算不会，可老师会心理分析啊，您的心理学专业造诣那么深，肯定能帮上忙。”文道远不接她递过来的信，却是递过去一块莲子饼，笑笑道：“您就帮帮学生嘛，这个人心思机敏，心又狠，找出来学生也好有个防备，不然的话，指不定哪天被她卖了还不知道。”

他说的，其实也不是全无道理，所以林诗雯觉得一味推托，好像反倒显得自己心虚，倒不如就做做样子，过两天再说。

“好吧，老师尽力而为就是。”林诗雯无奈的瞪了他一眼，收回了信。

“我就知道老师会帮我的。”文道远嘻嘻一笑，突然道：“其实你早知道的，付晓英对不对？”

“什么......？”有那么一瞬间，林诗雯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头瞪着眼睛吃惊的看着他。

然后，她从这位学生的脸上，看到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

在这一瞬间，她知道自己败了，败给了她的学生，败在自己最擅长的心理交锋领域。

这是一种在放松的状态下击中一个人心内最敏感名字从而诱导破绽的心理战术，也是她曾经教给过他的。

但是此刻，她却被她的学生用这个战术让她露出破绽！

一时间，林诗雯心中也是五味杂陈。文道远有这么高的悟性她其实很高兴，但是她却不能原谅自己出现这么低级的失误，尽管她其实也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而她对文道远的戒心，却几乎不怎么设防。

而文道远的吃惊，同样也不下于她，因为他基本就没怎么怀疑林诗雯就是那个人。他只是在按照他设计的计划，一步步走而已，没想到......

“你......，就是那个人？”

到了这个地步，林诗雯觉得再否认已是严重低估对面这位学生的智商，所以她点了点头，问道：“你是怎么知道，传信的那个人是付晓英的？”

这件事，本来是他内心颇为得意的闪光之作，不过此刻，在得知林诗雯的真实身份后，他更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因此，在三言两语交代完后，他随即就问：“我......能加入你们组织吗？”

其实，这个问题，即便此刻文道远不提出来，林诗雯也会问的，只不过，他能自己主动提出来，却让林诗雯很是欣慰。但是，她也明白，越是优秀的人才，在吸收这个环节上，越是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今后一旦因为立场不坚定而叛变，对组织的破坏，将会是毁灭性的。

所以，林诗雯并没有立即就答应他，而是望着他的眼睛，郑重的问道：“我问你，你人生的志向是什么？”

“我人生的志向？”文道远喃喃了一声，目光突然显得有些迷离。

实际上，这个问题他并不是没有思考过。小时候，那时他父亲还未经商，在医界也算是很出名的名医，所以济世行医，治病救人就是他的志向。长大后考入了警察学校，匡扶正义、除暴安良这个警察信条也曾激励过他。只不过，理想与现实的反差却让这个信条只是成为一句口号而淡化为痕迹。

所以对他现在来说，他的人生志向就是围绕他自己，要活得有尊严，不受人欺凌。

他不认为这个有什么不对的，但是林诗雯严肃的表情和目光里透出来的威严，还是让他在回答时显得有点心虚。

“不受人欺凌？也包括那些现在在我们这片土地上烧杀掳掠，为所欲为的日本人吗？”果然，林诗雯立刻紧紧追问。

“是的。”没有一点的犹豫，文道远这次的回答相当干脆。

林诗雯点了点头，欣慰的表情里，刚刚那锋锐如芒的威严，已被一抹柔和所取代。她果然没有看错他，这位看起来安静文弱的男生，实际上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而是骨子里刚傲不羁的性子，他是那种为了尊严和自由，敢于奋勇一搏的男儿。

“很好。但是，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共产党员，单单有这个还是不够的。”

“不够？”文道远望着林诗雯的眼睛，并没有掩饰他的疑惑。

“是的，不够。因为你的这个志向，全部是围绕你自己的，你有没有想过，解救被奴役的同胞，为苦难的民众谋幸福。”

如果是别人，文道远一定会将这些话当成空洞的口号而轻轻飘过，但是对林诗雯的尊敬，却让他还是细细的咀嚼着这话里的意思。

“人的境界，有高有低，为了信仰而奋斗，是为崇高；人的价值，有轻有重，为了国家和人民，谓之伟大。我不知道这些话你是否能听得明白。”林诗雯望着他的眼睛，以一种铿锵的口气说着。

说真的，想让他一下子就明白这些话的意义，林诗雯也觉得不太现实，但是看着他紧皱的眉宇缓缓舒展，她却是知道，这些话，他起码是听进去了。

“老师，您的话，我会慢慢体味的。”文道远抬起头望着她，认真的说。

“那好，我也正式宣布，从现在起，你已经进入我的考察期，哪天你这个问题想明白了，我就会向组织提出申请，允许你加入到我们的党组织。”

“真的？那以后我们就是并肩战斗的同志了。”文道远眼睛里闪着神采，兴奋道。

“是。不过，秘密战线上的斗争，十分残酷，我们一定要处处小心，今后，如果不是必要，我们的碰面，要尽量的少。”林诗雯肃然看着他，叮嘱道。

文道远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知道，从现在起，他和她，除了师生关系之外，又多了一条坚韧的纽带，将他们联结在一起。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有点沉静。过了片刻，林诗雯才将那两封信递到他面前，问道：“你打算怎么给这位女叛徒一个满意的交代。”

“满意是满意不了了，但是交代还说得过去。”文道远接过信封，沉吟了一下说。

“哦，怎么个交代法？”林诗雯秀眉一挑，露出一副饶有兴趣的神色。

“你还记得那天值勤的保洁女工吗？”文道远问。

林诗雯本也是绝顶聪明、心思机敏的人，听文道远这么一问，立即就明白他的意思。那天她躲在暗处，就是在等着这位保洁女工离开，所以她的相貌和身材，她都记得非常清楚。她的身材颇为高大，正好和她自己留给付晓英的印象一致。所以文道远如果回复说这位保洁女工的嫌疑最大，虽不见得能让付晓英和她背后的日本人满意，却的确是交代得过去。

但问题是，这样做，势必又要连累一个无辜的人，轻则害她无端遭受日本人迫害，重则甚至会丢掉性命，这是林诗雯绝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没有半点犹豫，便听她断然道：“不行，不能这么做！”

文道远一怔，正想问她为什么不行，林诗雯接着说出的一句话却是让他心头一震。

“让一个无辜的人替自己顶罪，这种事我们共产党人做不出。”林诗雯叹了口气，将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轻声道：“如果我那么做了，那么，我还有什么资格，说解救被奴役的同胞，为苦难的民众谋幸福这样的话？”

她的声音很轻，语气也显得很淡，但就是这么又轻又淡的一句话，听在文道远耳里，却无异于暮鼓晨钟，让他在这一瞬间，血管里流动的血液都像是要沸腾起来。

“老师，不会有问题的。”文道远深吸了口气，摇头道：“这位保洁女工，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林诗雯吃了一惊，问道：“你的意思是，她失踪了？”

文道远点了点头，吸了一口气道：“我问过那位保洁大妈了，问大前天值勤的女工身材是什么样的。她想了想说，你是问刘素娥吧？她身材挺高大的，像个男人，性子也像个男人，我们都叫她男人婆。我听完以后刚想走开，她又说，不过手脚挺勤快的，我们都很喜欢她，可惜第二天就没来上班了。我听完就问她，那你们到她家看过她没有？她说看了，还说大门被一把锁紧紧的锁着，从窗户里望进去，屋子里都是空的。”

“这么说来......”林诗雯轻轻的抽回她的手，双手交叉着握在一起，沉吟道：“他们是一家搬走的？”

“可能吧。也许是意识到什么危险，或者是不想在日本人的学校里做事。不过这样也好，日本人会以为她是畏罪潜逃。”

畏罪潜逃，的确是非常圆满的结局，但实际的情形却远不是这样的，而是要残酷血腥得多。

实际上，日本人早在当晚就带走了刘素娥，还威胁她的家人不准声张。结果她丈夫吓得不行，连夜就带着老小逃往乡下。

刘素娥则在审讯室里遭受到残酷拷打，然后，当日本人还想侮辱她的时候，这位刚烈得像男人的女子，拼尽全身的力气，突然扑过去死死的咬住那个日本人的大腿，日本人痛嚎着狂怒击打她，她却死死不放，最后，他的大腿被连筋带肉的咬下一大块。气急败坏的日本人于是抄起烧红的烙铁，狠狠的熨在她身上，她却连哼一声都没有，而是将嘴里的肉，连同她咬断的半截舌头，喷到这个人的脸上，然后她的血，像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样的从她嘴里汩汩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