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宁静的雪夜，巷陌空荡无人，一辆马车停在路边，发出微弱的光亮。

车厢内，陆瑶珂裹着绒毯，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个一脸真诚的男子。

“我的亲妹妹双眼失明，我寻了许久，才寻到陆老爷这样心善的主子，愿意只让我上半日的工。这我才有时间回去照顾妹妹。”

“......可我想要的不止于此。”

张义双眸清亮，定定看着陆瑶珂。

“我第一眼瞧见您，便知您不同于后宅的其他女子。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受人重用，也是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想法帮到了主子。我虽不知您日后的计划是什么样的，但您若是愿意用我，便留我在身边。您若是不愿意，我便静悄悄回到陆府，不会向任何人提及这几日的事。”

陆瑶珂听了张义的话，才意识到父亲给她调派的人，不过是随意打发过来的，约莫着父亲心里也是觉得像她这样的内宅妇人，根本用不到多么得力的护卫。

先前张义应当也是因为自己妹妹的缘故，在陆府一直没有得到重用。不若像他这么能干的人，怎么会辗转到了她这里。

听到这里，陆瑶珂反而放心了些，最起码眼下可以确定，张义这人并非图谋不轨。

陆瑶珂指尖轻点茶沿，开口问道：“你这几日盯在这里，你妹妹呢？”

张义心中微动，回道：“我走的时候让院里的姑娘帮忙看着，也传了信回去。”

看来张义这次的行动当真是下了很大决心的，陆瑶珂心里暗暗想。他虽说事情不成就回到陆府，可几日没有现身，再次回去难免不会丢了唯一一份生计......张义这样破釜沉舟的勇气，的确很吸引她。

但对于这样来路不明的人，陆瑶珂心里是十分谨慎的。若不是如今她身边急缺人手，她还想寻人调查一二再留下他，不过若是能亲眼见一见他口中所说的妹妹，这事虚实便可验证。

陆瑶珂看着张义：“你说要跟着我，那日后若我不在侯府了，你可还愿继续跟着我？”

张义很快回道：“我既选择了您，就任凭您的差遣。但我只有一个条件，我在哪里，妹妹就在哪里。”

“明日。”陆瑶珂端起茶盏，“明日带你妹妹来红井胡同见我。”

张义面色一愣，才意识到主子的意思，按耐住心底的惊喜，低头应了句是。

陆瑶珂心下稍定，撩开车帘朝窗外看去。

“这几日我行踪不明，回到侯府定会被人询问，你当时去侯府打听时，府里的人是怎么说的？”

张义道：“我那时不想惊动府里的人，只寻了门口的小厮，问他有没有瞧见你的那辆马车回去。”说罢顿了顿，“您若是想不被人发觉这两日的行踪，我这里倒有个法子。”

他没问陆瑶珂这两日究竟去了哪儿，这些不是他该问的。

“说来听听。”陆瑶珂淡淡开口。

“这几日刚巧是大觉寺的庙会，大觉寺地处偏僻，但凡下雪必定路滑，往年庙会不少游人都要在大觉寺留宿几日，您若以此为借口，他人倒不会怀疑了。”

张义看陆瑶珂没有打断他，遂继续道：“我原先也在大觉寺留宿过，里面的小沙弥与我相熟，您若是想好了，我可以连夜赶过去与他说明此事，以保万全。”

陆瑶珂原本打算让父亲帮她圆谎，只说这几日回了母家，但这样听来，张义给的法子倒是更安全一些。

思索片刻，陆瑶珂放下帘子，看向张义道：“那就麻烦你了。”

张义郑重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马车到了侯府侧门，陆瑶珂和玉霜下车后，马车很快驶离了侯府。

陆瑶珂从知新斋外的门进了侯府，侍卫都知晓她的身份，看到她后便放她进来了，而后她回了后院，朝齐荀的住处看了一眼，方才进了屋。

当晚睡得不安稳，起来让玉霜检查了好几次窗户，瞧到闭得严严实实才躺下继续睡。

晨起，陆瑶珂顶着乌青的眼圈刚醒过来，就被叫人去了嘉乐堂。

等她到了嘉乐堂，才察觉到气氛不对，老太太没露面，她在外间候了许久。过了会儿，大夫人、三夫人、兰姨娘都陆陆续续地来了嘉乐堂。

老太太这才出来，身边还站着一位膀大腰圆的婆婆，陆瑶珂正疑惑这人是谁，抬头看到那人的脸，心头猛地一震。

老太太身着深紫色缂丝团花纹褙子，由人扶着坐到了正当中的花梨木太师椅上，淡淡朝旁边瞥了一眼：“亲家，坐吧。”

祖母一脸谄媚应了声：“好嘞。”得意洋洋坐在了旁侧的小椅上。

看到祖母毫无所知的神情，陆瑶珂不禁庆幸自己已经采纳了张义的法子，不若今日倒是极易被人戳穿。

而后，大夫人等人也都落了座，陆瑶珂刚寻了位子坐下，外头就传来一阵丫鬟的请安声。

“姑妈，我来晚了。”林表姑身着淡灰色长袍，神色清冷跨进门槛，低头朝老太太请安。

老夫人面上微微一笑，挥了挥手把林表姑叫到身边：“不晚。”

林表姑在老太太面前时全然是另一副样子，亲昵地挽起老夫人的手，说道：“方才备课久了些。”语气中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你做事一向认真。”老夫人握起林表姑的手，笑着说。

陆瑶珂坐在堂中，直觉今日有些不对劲。原先她在府里毫不起眼，若是府里有什么大事，一般是不会叫她来的。

陆瑶珂掐着手心冷静下来，快速捋了捋这几日的事情，大夫人虽看重她，但三夫人视她为眼中钉，老太太叫她来，定是知新斋有了什么事。

“亲家。”老太太捻着手里的紫檀佛珠，突然开了口，“原我们关系这么近，本该早叫你来府里住住。”说瞥了陆瑶珂一眼，“也是她不懂事，自己亲亲的祖母，也不该生分了。”

祖母听到这话心里当下滋润的不得了，眼角都堆起笑意，忙答道：“妹妹受之有愧......如今听姐姐这一番话，妹妹就知足了。”

侯老太太也回了个笑，她长得慈眉善目，圆眼镜、大耳坠，远远看去安详平和，如今一笑，更像庙里的大佛了。

旁人都觉得老太太面善，可只有陆瑶珂知道，这笑容背后，究竟暗藏着多少吃人的心计。

当年若不是老太太信了那道士的话，一手将她推进了倚翠院，她不至于在里面囚了那么多年。府里能做得了这个决定的人，只她一个。

如今还在祖母面前颠倒是非，轻飘飘一句话，就把多年不来往的责任都推在了她身上。

陆瑶珂冷眼看去，方才注意到老太太手上的佛珠，不禁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看来侯爷昏倒的那些年，老太太是想了不少法子的。

堂中静了片刻，丫鬟适时上前，一个个斟满了桌上的茶盏，侯老太太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咙，才道：“......我记得你府里有个哥儿，前些年满月我还让李氏送去了一对玉如意，如今算下来，应当比祺姐儿小上两三岁......我记的可有错？”

“没错没错，是有个哥儿，叫亭轩，今年满三岁了。”祖母附和道。

侯老太太笑道：“昨个儿我本来想让人把轩哥儿也请来住住的，也当给祺姐儿珠姐儿做个伴......但知新斋的事，我总要问过陆姨娘，谁成想昨个儿她不在，这事就耽搁了，”说着看了一眼陆老夫人，“昨个儿陆姨娘可回了娘家？”

陆老夫人听到这话才知道陆瑶珂昨日不在侯府，心想难怪老太太直接将她请到嘉乐堂，也没让陆瑶珂来见她。

这会儿却是顾不上想这个，只听老太太的话，似是想让陆亭轩进知新斋，心里当下蠢蠢欲动，直截了当回道：“好端端地，她回娘家做什么？我昨个儿过来也没瞧见她，您若是想见轩哥儿，我只叫丫鬟跑一趟就是了，用不着这么麻烦您。”

陆瑶珂心里咯噔一下，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今日老太太这么兴师动众，是为了昨日她夜不归宿的事。

把祖母叫来，抢先斩断了她的后路，若不是遇见了张义，她今日恐怕难逃一劫。

陆瑶珂淡淡朝台上看去，老太太一向对她不理不睬，好端端动这么大的阵仗，是为了什么？

林表姑站在老太太身后捏肩，听到陆老夫人的话似是有些惊讶，面露疑问：“前晚陆姨娘房中的灯就一直没亮过，我原以为她回了娘家......”

林表姑咦了一声，声音低了下来，似是在喃喃自语：“那没回娘家，一天一夜没在府里，又是去了哪儿？”

老太太显然一早便知道她前晚不在府里，眼下还装作没听说的样子，面色一变收起笑容，声音瞬间凌厉：“陆姨娘，你该有个交代。”

“我前晚的确不在侯府，也没有回陆家。”陆瑶珂站起身，缓缓走到堂中。

大夫人面色一惊，三夫人听到这话却是心里一喜，她还没收拾陆瑶珂，陆瑶珂就自己露出马脚了？

林表姑心里却冷笑一声，前夜她等了一晚，都没瞧见陆瑶珂，大晚上不在府里，定是和男人私会去了！是以她昨日一早就来了嘉乐堂，将这事原原本本告知了姑妈。

但她没有证据，又担心陆瑶珂撒谎，早早地便让姑妈将陆老夫人接了过来，让陆瑶珂无从狡辩。姑妈更棋高一着，一大早便将府里的夫人都叫了过来。

这时陆瑶珂若是露馅，怕是以后都没有颜面在京城活下去了。

林表姑想到这里，面上不禁微微得意。

忍不住开口斥责：“侯爷本就不在了，你身为妾室，理应恪守妇道，怎么还做出如此不知廉耻之事？”

祖母先前听到陆瑶珂整晚不在，当下就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现在听到林表姑这番斥责，赶忙连滚带爬从上座下来，咚一声跪到了堂中。

“原是、原是我们教导得不好，老夫人手下留情，老夫人手下留情......”说着还拉住陆瑶珂的衣袖往下拽，“你该死，真真丢尽了陆家的脸，都嫁了人还做出这种事！”

陆瑶珂虽然从来没想过祖母会站在她身边，但这一连串的责骂声还是让她忍不住心中一刺。

毕竟眼前骂她这人是她的亲祖母，在场这么多人中，唯有她一人和自己血脉相连。

三夫人此刻也坐不住了，探身啐了一口：“我就说这样小家小户的，能教出什么样的姑娘，人才去了，就跑去和男人私会，真以为我们侯府是吃素的......”

大夫人看见这场景当下了然，咽下口中的茶后，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陆瑶珂波澜不惊地站着，手中的汗渐渐干了，平静的眸底好似深湖结了冰，只余下彻骨的寒冷。

“我前日的确不在府里。”陆瑶珂缓缓开了口，“我去了大觉寺，给侯爷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