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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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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宵抱着天真的尸体真是不知自己是如何从那片坍塌的院落中走出来的。

天真至死都紧紧抓着他的铜锣没有松手,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他就同以往睡着了一般神情平静。

他还是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体,只是身上和脸上布满了灰尘,他的铜锣也脏了。

良宵在无尽的自责中垂头走着,却是才出院落就撞上了萌野。

良宵没心情,抱着天真绕过了他。

“月神肆无忌惮介入人间的因果,对这个结果满意吗?”萌野幽魂一样飘过来,指着天真的尸体,又一次拦在了良宵的面前。

良宵抬眸看他一眼,擦去了天真满脸的灰尘,说:“让开。”

“呵~”

萌野冷笑,目光落向良宵的怀里,怪声怪气道:

“本来按这孩子原先的命数,最后是在无知蒙昧中随着收养他的人绝食而亡,可偏因月神心生怜悯为他开智,又在这几日悉心照料,才叫他在离别的痛苦中又被活活砸死。虽说他死期不变,却是承受了许多本不该承受的痛苦。月神,你说……于他而言,拥有一点心智,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一瞬,良宵眼间酸涩,一滴含着月光的泪水忽然垂落,滴在了天真的面庞上。

那是月亮上的神明第一次落泪。

萌野一怔,竟也找补起来,“我只是来收他魂魄,顺便告诉你一声……”

“是吗?”良宵把天真身上的灰尘也拂去,抬眼看着萌野,“倒是叫阎罗费心了。”

“客气。”萌野说着,进了顾云长生前的院落,去收天真的魂魄了。

良宵头也不回地说:“我劝阎罗还是收敛一点为好。”

自打萌野上次在沼泽地受了天罚,他痊愈以后不止收魂,还会将亡魂没土的尸身炼化以增修为。

鸿蒙上次率军行进西荒大漠的时候,萌野其实常常出现。

白日鸿蒙于大漠腹地带着人马在淖尔喀制造的风暴里同妫沛公主的人马厮杀,萌野就趁夜将战死的将士尸身没入黄沙,统统拿去增修。

当时良宵借着月光看见过许多次,但死人的事到底不归良宵管,良宵便没有插手。

朗国遭受天灾的这几个月,良宵随着月光到处奔走,也撞见过搜寻尸身的萌野许多次,只是那时的良宵忙着滋养大地万物,没空理会他。

不料今夜,萌野又出现了。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月神。”

萌野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不见天光久了,越发惨白,他一张嘴鲜红无比,吐出的言语是真带着怨气,他说:

“本来天灾人祸,前几个月该是饿殍遍野,可因为月神的介入,我辛辛苦苦巡遍天南海北也没找到几副枉死的尸身。还有今夜,若非月神逆天而为,提前泄露天机,此地这会儿就是遍地的亡魂和尸体,我也就不必只领这么一个光会敲锣的臭小鬼回去。”

萌野在言语间已唤出了天真的魂魄,然而天真却不跟他走,而是摇摇晃晃跑到了良宵跟前,嘻嘻笑着抱住了良宵的腿。

那一瞬,良宵垂下头,银色的瞳仁就又一次浮上了水光。

天真的亡魂还是不会说话,但他着急地张着嘴巴,冲良宵比了几次口型,然后向着东边跑走了。

萌野看着天真的亡魂远去,感慨道:

“真是搞不明白,怎么宁做孤魂野鬼也不肯被我度化,非要去找那个病鬼。月神,你说他有了一点心智,是不是真将那非亲非故的人当作了自己的爹?”

萌野的原形是一根藤条,他甚至没有心,又哪里懂得人间的真情?

良宵不再理萌野,抱着天真走了。

良宵的眼眶里从没涌过那么多的泪水,因为刚刚离开的小亡魂对他说的是——

谢谢,谢谢,谢谢呀。

大地的颤动持续了许久,良宵抱着天真的尸体还没走上几步,鸿蒙就在慌张地寻找中朝着良宵飞奔了过来。

那时良宵的眼眶里还浮有泪光,鸿蒙看着良宵怀里天真微怔一瞬,抱住了良宵。

他亲吻了良宵的眼睛,同良宵额头相抵,于无言中握住了良宵的手。

“叫你担心了。”良宵将鸿蒙的手反握住,在鸿蒙唇角轻轻一吻,同鸿蒙一起走出了废墟。

明月高悬的时候,大地上的震颤终于消失。

幸免于难的人们聚在一起,遥望着各自坍塌的房屋先是一片哑然,然后很快就抱头痛哭了起来,而后又有一些发疯一般,哭喊着要冲回去拿出他们的财物。

谁也不知道这地动山摇的场面还会不会再来一次,况且还是如此的深夜。

鸿蒙在大地震颤未止之前就已命将士们拉起了一道防线,见人群开始混乱,直接叫将士们拦住去路,拔出长刀。

鸿蒙大帝向来不要什么在外的美名,他不想苦口婆心地奉劝,指着重兵把守的要道,言简意赅。

“过者,斩。”

声音同他的獠牙面具一样冰冷。

霎时,人群的哭喊声全都消失不见。

鸿蒙便又一声令下,分出一些人马将人群在空地上分散安置,以防余震。

人群在寂静中跟着鸿蒙分出的人马各自散开,兔女却是抱着天真的尸体呜呜哭了起来。

青羊拿着手帕给天真擦干净了一双小手,又擦拭着天真的铜锣蓦然垂泪——

天真到现在都还紧紧抓着那个铜锣,任青羊怎么取都拿不下来。

那时,卡布那个还不懂何为灾难的儿子正在青羊的身旁熟睡,之前大地的震颤和兔女此时的哭声都未曾吵醒他。

良宵见兔女伤心模样,拍了拍她的头,冲青羊轻声道:“就让他带着这铜锣上路吧。”

青羊垂泪点头,将原本就是为天真从屋子里拿的衣服盖在了天真的身上——她也盖住了天真的脸。

兔女一瞬哭得更伤心了。

鸿蒙很是潦草地给兔女抹了把眼泪,沉声道:“别哭了。”说完抱起天真,同良宵一起寻了个坡地,将天真的尸身安葬了。

那一夜,秋风卷着飞扬的尘土和黄沙在西荒山的上空久久不散,等到黎明到来,鸿蒙将人马三分——

一部分帮助山脚各户人家清院寻物;

一部分清挖西荒山上因山体崩裂而掩埋的粮草;

剩下的,全都由鸿蒙亲自带着,去清理西荒山通往大漠的要道了。

以往进入西荒大漠,只需要翻过西荒山,可是经过昨夜的地动山摇,西荒山同那片茫茫大漠之间生出了一道深渊,只有一条窄道勉强还连接着两处。只是那条窄道上布满滚石断木,难以通行。

卡布在大漠巡视就要回来,若此道不通,他就要穿过那片沼泽地去龙门关绕道,实在是有些不便。

且,以后通往大漠的要道,倒是龙门关了。

青羊因为这条深不可测的深渊突然出现而寝食难安,抱着年幼的孩子一早就爬上了西荒山的山顶遥望着大漠,简直要望眼欲穿。

兔女哭了一夜,一双兔子眼更是红得好似要滴血。她提着两篮柿子见青羊都快要化成一尊望夫石,就拿了一个给她。

“青羊青羊,你多少吃点吧!你不饿,肚子里的孩子也会饿的呀!”

“好,我吃。”青羊笑着接了柿子才咬一口,她怀里的小家伙就直接来抓那个柿子。

“小坏蛋!”兔女眼疾手快,放下篮子就将他从青羊怀里抱了过来。

“大人吃大的,小人吃小的,你懂不懂?”兔女嘻嘻笑着,给他挑了一个小一点的叫他拿住。

结果小家伙馋得流着哈喇子张开嘴巴还没塞到嘴里,手就先把柿子捏爆了。

于是甜甜的汁水溅了他和兔女一脸。

小家伙先是吓了一跳,最后又捏着烂掉的柿子咯咯笑了起来,惹得兔女也跟着笑。

良宵自打此次跟着鸿蒙离开南荒,就再也没有敛去过身形。

他早已身在尘缘,也就不避尘缘了。

兔女的心性如孩童一般,只要暂时想不到伤心事,就能如往常一般,开心玩闹起来。

良宵在一旁见兔女终于笑了,便又将目光落到了鸿蒙身上。

鸿蒙一夜未眠,他在夜里还给许公去了信,今晨又带着人马一直在忙碌。

良宵看得心疼,就去篮子里拿了一个柿子,朝着鸿蒙走去了。

彼时西荒山上刚好清出了一些粮草,鸿蒙便命人点火炊饭。

山脚下许多人家也从坍塌的院落里挖出了一些储粮,有些则是挖出了一些破锅破碗。

这种时候也没什么太多的讲究,鸿蒙命人将能用的锅全都架在一起,又将所有寻到的食粮收到一起,然后统一煮了,统一发放了。

一瞬降临的灾难毁了众人的家园,人们在夜里恐慌,又在到来的晨光中看到希望。各自端着破碗各自寻着熟人凑在一起吃吃喝喝,聊着闹着也笑着。

仿佛只要活着,一切苦难就都不算什么。

忙了一早上也没歇过,鸿蒙见良宵走来,就将身边的人全都散了,叫他们先去吃饭休息。

之前鸿蒙在大漠突遭雷击,良宵天神般降临亲吻了鸿蒙,这事营中将士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昨夜天黑,良宵虽一直陪在鸿蒙身边,可凡人的眼看不了那么分明,遂等此刻良宵走近的时候,将士们全都好奇地看向良宵。

良宵是真正的神明,虽打赤着脚,却是一双玉足纤尘不染,他满背银发更是无风自动,加之面容俊朗,微翘的嘴角使他看上去慈眉善目,好似平易近人得很。

众人因此才敢将目光直接落向良宵,但在良宵清风朗月般的出尘气质里,谁也不敢心有妄念,亵渎神灵,只是不由想要赞叹,却是一个个搜寻着匮乏的赞美之词,最后憋了好半天,皆都只能挤出一句“好看!”

鸿蒙不想叫他们多看,敲了敲腰间的弯刀说:“眼睛不要了?滚!”

便见在鸿蒙大帝的威慑下,一众人连滚带爬地散了。

“陛下好凶。”良宵笑着,将柿子在鸿蒙眼前晃了晃。

这条唯一能通往西荒大漠的窄道鸿蒙带人挖了一早上,才只清出了一小段,他同良宵站在上头,两侧都是深渊。

鸿蒙未言语,拉着良宵先退了出去。不过倒也没退多远,只是停在了与这窄道唯一相接的山脚处。

西荒山满山的柿子树已经在昨夜的地动山摇中变成了秃枝,但是此刻山上的柿子树下却是挤满了悄悄张望的脑袋。

鸿蒙瞥去一眼,那些脑袋就全都跟着缩了起来。

鸿蒙气笑了,叫良宵背山而立,有些咬牙切齿说:“一会儿全给他们砍了。”

良宵抬手摘了鸿蒙的面具,又在鸿蒙的嘴角亲了一口,笑说:“累了一早上,还有力气砍吗?嗯?”说完,把那甜甜的柿子凑到了鸿蒙的嘴边。

鸿蒙咬了一口,还真就累得不抬手,吃完了就又等着良宵喂。

那柿子明明就在嘴边,鸿蒙却是看着良宵,怎么也不张口咬。

良宵心里清楚得很,就笑着亲了鸿蒙一下,鸿蒙这才肯吃了。

就这么就着良宵的手一口一口吃完了柿子,鸿蒙这才重新戴上面具,心满意足地带着良宵上了山。

一瞬之间,原先猫在柿子树底下的将士们全都散开了,而后巡逻的巡逻,清物的清物,吃饭的也在谈笑着吃饭,简直再正常不过。

良宵失笑,“不愧是陛下带出来的兵,真是……身手敏捷,不动声色。”

一场灾难倒叫将士们对鸿蒙敬多惧少,加之留守西荒山的本来就老兵偏多,许多在鸿蒙还是奴王时就跟着鸿蒙厮杀过。

平常要是卡布在,他们也敢跟鸿蒙开上几句玩笑,更别提如今又有了一个一看就平易近人的良宵,更让大家觉得鸿蒙大帝或许真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鸿蒙面具底下的一张脸也不知什么神情,他只是看着自己一个个辛苦整夜的将士有些感慨:“这些年,他们跟着我,吃了许多苦。”

自打鸿蒙推翻了部族制,在南荒建立了没有奴隶的国都,他早就给了这些老兵自由,只是他们同卡布一样,都选择了留下来,追随鸿蒙。

这些良宵最清楚不过,遂笑道:“谁叫我的陛下那么了不起,嗯?”说得直白动人,还当着众人的面坦坦荡荡张开了双臂。

鸿蒙立即就抱住了良宵。

一下子,将士们全都开始起哄。

于是冷酷的鸿蒙大帝气笑了,瞥他们一眼,说:“滚,都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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