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谷风袖口微微一抖，指尖夹起一张青色的符箓——他曾经自创的绝招“五色神符”，能够跨越结界与阵法将人传送走。

随着修为的恢复，他逐渐能够动用更多手段，不用像刚刚魂附其身时那样苦苦寻找隐秘出府的路线。

但他却没有立刻引动符箓。

他们发现的是秦家的阴私，来人是秦语阑的父亲，而面前的人，是想方设法取回原本身份的秦家小姐。

她一定不会希望秦家出事。

而他是知道了秦家脏事的外人。

现在，他们就要被秦家发现了。

比起他被抓住就是死路一条，她如若坦白一切倒也能有几分生路。

宋谷风知道这种时候一个正常人会如何选择，他目光里仍然没有浓烈的情绪，看着身旁唇色惨白、面色迷惘的女子，三分好奇，二分探究，余下五分冷眼旁观。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你又会怎么选择呢？

秦语阑脑海一片混乱，曾经锦绣成堆的日子、秦家蒸蒸日上的生意、地牢里的一切、满眼失望的父亲、一夜变故的苦痛和这三百来日的艰辛汗水。

如果有选择，她绝不会从过去的人生里出来，也在想方设法地回去。

可从此以后还能那样状若无知地继续过血骨之上的安稳的生活吗？

秦语阑微微动了动手指。

秦知宇指挥着家族豢养的暗卫堵死荒地四周的所有出路，带领其余的人从秦语阑藏身的区域搜起，挨间挨户，逐渐向中央靠近。

忽然半空中飞起一只鸟的虚影，那鸟浑身散发微光，尖锐名叫两声，吸引去了所有人的视线。

随后，虚影鸟尖嘴张合，口吐人言，那声音像是经过无形的墙壁，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秦知宇——”

听到自己的名字，秦知宇猛然抬头，冷厉的目光就要将其戳穿。

“我已发现秦家的秘密，你们真是一□□恶宵小之辈！若不立刻弃恶从善、反思悔改，我会把你们的阴私大公天下！”

这声音不辨男女，一听就知道经过伪装。

秦知宇手心聚起暴风般的灵力，瞬间将鸟洞穿，他厉声呵道：“躲躲藏藏的鼠辈，你以为你还有命走出去吗！给我搜！”

鸟的虚影渐渐淡去，黑衣暗卫在整片区域内来回查探，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却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

堆满兽皮、颜料、符纸的房间内凭空出现两个人，宋谷风收回提溜后领的手。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不要命。”

秦语阑低头整理衣领，刚才突然就被拽走，脖子都被勒痛了，“我只是觉得他们不该这么做，不，‘不该’这个说法太轻了。”

宋谷风略微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样做，日后又怎么再回到秦家？”

她拍了拍身上粘上的尘土，说出的话像是在怄气，却在出口的一瞬间心境畅通。

“大不了不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秦语阑问道：“你方才用的什么法术，可以无视结界的限制把我们传送回这里？”

“不是什么法术。”宋谷风说道，“是符箓。”

“你这么坦承，之后我顺着这件事一查，岂不是就能知晓你是谁？”秦语阑口中开着玩笑，脸上却并无笑意。

“就算知道又如何。”宋谷风唇角微微上翘，倒是露出了难得轻松的神色，“你也有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事情了，不是吗？”

只要被人知道今日所为，那便是杀身之祸，秦家一定不会放过任何可能知道秘密的人。他现在已有底气面对秦家，她却未必。

他们互相掌握着对方不能让人知晓的事，所以，他并不担心她更进一步猜出他的身份。

“那倒未必，我可以像之前说的那样把此事通告天下，这样一来秦家必然忙乱遮掩，我反而安全了。”

“你呢，你知道了这样天理难容的事，难道就没有任何反应吗？”

“说与不说，你都不能让别人知道是从你这里传出去的。”宋谷风笑了笑，“因此它依旧是你的秘密。”

“至于我，如今只是一个躲躲藏藏恢复修为的人，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秦语阑一时无话，最后说道：“你以前一定不是什么正道人士。”

“更深露重，你要在我房里留到天明吗？”虽然经历了惊险脱困，宋谷风看起来却心情颇佳，他从来自诩正道，做出光明伟岸的姿态给别人看，如今却新奇地发觉自己从未表露的一面，忍不住有些兴致盎然。

“不。”秦语阑冷言拒绝，看着“自己”随意坐在床沿，抬头用春水般的眼瞳幽幽地看她，眼底却有闪烁不明的光。她忽然生出几分较劲的心思，话锋一转，“不过，我也可以同意，和你同榻而卧，不过是与自己左手碰右手罢了。”

宋谷风的目光蓦然一暗，秦语阑却转身走了。

第二日一早，街上就有听雨阁雇佣的小孩叫卖“纸讯”。

这“纸讯”是各城收容四方百姓后流行的东西，上面记载了听雨阁收集到的新近发生的大事小事，自妖魔之乱后，城中人口难以流通出行，每日都盼望着从“纸讯”上了解各处消息。

“城主告示——城主告示——”

小孩夹着一叠纸走街串巷，不时停下来收走铜板递出纸讯，秦语阑听见有城主告示，立刻买了一份。

“平乱大会第三场要开始了？”徐晋州惊讶道，“这种情况还能开始吗，外面到处是妖魔，各处的英杰人士都没法出城。”

中庭搭了几张桌椅，叫了酒楼的饭菜，几人围坐在桌旁边吃边闲聊，一只浑身土黄的母鸡在旁边草丛狠狠地啄，啄出的虫子都甩头往秦语阑那边丢，被她神色如常地避开。

这只鸡喜肉食，原本虫子还能满足，但是自从偶然吃到被打翻的炖肉之后再也回不到过去，每天都想着和人抢饭吃，这回没被秦语阑惯着，开始发脾气了。

可惜没人理它。

徐晋州叹息，“可惜我那兄弟不在，如今音信渐少，有好长一段时间不知道他的消息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再参加第三场。”

“不过第三场不限参加时间，只比杀妖数量，只要无皮妖和画皮鬼祸患未除，徐兄都有机会。”杜令轩安慰道，他常受邀前来这处别院，与借住在这里的几人已算得上熟悉。

“是这个道理，而且城主说之后也会在其他大城设立登记和‘借火’点。”秦语阑也说道，“不过他们竟然能弄到天火，还能将天火附灵于武器之上，城主有这么大能耐吗？”

“城主也有高阶客卿。”一个声音加入几人的对话。

“长兄，方贤弟，你们回来了？”秦语阑转头打趣道，“长兄今日怎么不与外面的朋友多喝一会儿酒？”

“嗐！外面不过是一群狐朋狗友，我每日辛苦地忙前忙后不过是为了打探一点消息，如今形式紧张，多一条人脉也是好的。”长简压低声音，“听说这一回城主下了血本，无偿给愿意驱除妖魔的人附灵‘天火’。”

“这一年里他们发现妖魔惧怕火焰，却不会被寻常火焰所伤，只有类似天火这样的特殊火焰能够伤到它们，武器附灵后，我们这样低阶中阶的修士也能将其杀灭。”

秦语阑喃喃自语，“难怪之前曲尊者的火焰有如此威力。”

杜令轩赞叹道：“城主好大的手笔！”

徐晋州却有不同的看法，“即使有客卿相助，单靠城主势力恐怕拿到天火就是极限，无偿与人附魔，城主真有底气这么做吗？”

长简意味深长地笑道：“那徐兄认为？”

“先前所传平乱大会前十可入太安宗一事，其宗门并未辟谣否认，表明城主背后有大宗支持。”徐晋州分析道，“因而此次举动也定是太安宗在背后支持。”

看见长简的脸色，徐晋州反问，“难道还会是别的缘故吗？”

“不是太安宗，是当今皇宫里那位。”

方先钰抓了一只鸡腿在手上啃着，口齿不清地说道：“耕者失其田，全都在城内挤着，来年就要粮荒了，我们这些修仙者倒还好，但那么多百姓不能种田就要活不下去了。”

长简：“所以最着急破局的不是世家大宗，而是他们。”

几人听了忍不住皱眉深思，而这时方先钰忽然脚上一痛，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哎呀，这鸡怎么啄我的脚！”

秦语阑这才发现母鸡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这边，气势汹汹地冲方先钰“咯咯咯”地鸣叫。她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鸡腿说道：“看你在吃它的同类，可能心里不开心吧。”

方先钰不常来这里所以不知道，母鸡什么肉都吃，唯独不吃鸡肉，看到人吃鸡肉也要来阻止，秦语阑这一年里几乎没在住处吃过鸡肉，这回终于忍不住点了一份烧鸡，方才说着话还没来得及吃，没想到被这小子踩了雷。

秦语阑拦下暴躁的母鸡，忽然听长简问，“秦道友这会儿也在修炼？”

“对，她现在简直让我不认识了，修为也高得让我不敢去问。”徐晋州叹气。

长简别有意味地笑道，“我以为徐兄留在这里是为了挽回秦道友的心呢，怎么这样轻言放弃了？”

徐晋州微微红了脸，结巴道：“我、我完全只是不想回家，长兄可不要胡说，免得让人误会。”

说完偷偷瞧了秦语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