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诸晴睡在一旁的小榻上,也好晚上照应何如。
毕竟何如受伤,趴在那里休息,诸晴不好再跟病人抢床。
他睡得深,是以不晓得诸晴后半夜窝在了小榻上将就。
因为榻窄,诸晴睡得并不安稳,半夜迷迷糊糊醒来,忽然听见一阵小声的呢喃。
诸晴立马清醒过来,起身,透过昏暗的烛光,看到何如的嘴唇正在翕动。
她上前侧耳细听,实在听不清何如在说什么。
但何如面色潮红,显然是发了热。
诸晴用手背试了试温度,稍高但并不算烫。
她有些把不准何如现在的情况,又轻声叫了他几下。
何如迷迷瞪瞪的睁眼,又“唔”了一声,闭上眼睛,不知是睡了还是觉得身体倦怠。
诸晴披上外衣,一出门就撞上赶来的芳絮。
她现在无暇质询芳絮晚间去了何处,只拉着芳絮道:
“你去请夫人找郎中来,小爷起了热,人有些迷糊。”
芳絮应了声,又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房门里头,而后急急跑向主屋。
不是诸晴有意要半夜折腾长辈,只是原先给何如开方子那位郎中是何夫人带来的。
再则,若是叫芳絮去寻一位郎中,诸晴现在还有些不放心。
诸晴折回去,取巾帕沾了凉水绞干,抚平后搭在何如额间。
因为何如趴着睡的,侧着脸,并不好搭,冰凉的手指多次划过何如的两颊。
何如被面上突然的凉意惊醒,又睁开眼,看见诸晴后傻乎乎的扯了个笑出来。
“还笑呢!”诸晴板着脸训他,“觉得不舒服就叫我,怎么你生病了跟个据嘴的葫芦似的?”
何如还是笑着,又哼哼了几声,往诸晴泛红的指尖上蹭了蹭。
没大会儿,芳絮就领着何夫人来了。
何夫人已经遣人去寻郎中,她半夜被唤醒,自然睡不下去。
因为实在放心不下,便跑来看看情况。
因着半夜被叫起,何夫人脾气也不大畅快,她上前一探,发现诸晴给敷的是凉帕子,小声喝道:
“怎么用这么冰的帕子敷!要头疼的!快,取些温水来,换温的。”
她说着,将诸晴轻轻挤到一旁,坐在床边,伸手去取何如额上的巾帕。
芳絮平静的站在外间,一如往常那般,像个柱子。
趴在床上的何如闭着眼睛,脑袋却一偏,避开了何夫人的手。
何夫人怔了怔。
这样一个动作有些大,这帕子本就搭得不稳,滑着跌了下来,落在枕头上。
因为何夫人没动,诸晴也不敢越过她去拿。
何如等了会儿,确认没人给自己敷巾帕,“哼哼”了一声,身上包得严严实实的被子拱动了一下。
然后一只手颤颤巍巍的爬出被子,想伸去够那方帕子。
何夫人见此,赶忙抓住他的手往被子里塞,然后拿起巾帕物归原位。
守在一旁的诸晴差点儿笑出了声,但这样的神情实在不合时宜,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压住上扬的嘴角。
“凉的......”何如又喃喃道。
何夫人以为他在唤自己,凑近了道:
“娘在呢。”
便又听何如道:“凉的舒服......”
何夫人:......
这哪里是凉的舒服,是诸晴给他盖的帕子舒服!
她又气又笑的看着这烧得混混沌沌,还在维护自个儿媳妇的臭小子。
真是儿大了不由娘。
何夫人又看向诸晴。
她方才半夜起来的气被何如这一下气得顶没了,看诸晴也顺眼了不少。
她起身道:
“你去旁边休息吧,不早了,郎中也快来了。”
诸晴透过微开的门,看了眼外边的天色,道:
“天也快亮了,儿媳守着便是。”
何夫人也看了眼天色,也没再劝,只道:“那便辛苦你了。”
她握着诸晴的手拍了拍,又道:“我走了,你坐着和何如聊聊天吧,这小子半死不活的也能把人气精神了。”
这是她脑子混了,有些口不择言,诸晴只当没听到,将何夫人送出了房门。
诸晴转身回房,看了眼立在那里的芳絮。
芳絮低眉顺眼,仿佛只是屋里的一个摆件。
何如还在里头,诸晴也没和芳絮多说什么,走了进去。
郎中这时候被叫起来也是怏怏不乐,他来看了何如的情况,只对诸晴道:
“该做的都做了,这种外伤总不能保证不会出事情的,他又泡了水。你按药方早晚各煎一剂,只要这两天退了烧就没什么事儿。”
诸晴道谢,礼仪周全的将郎中送走了。
早上的药她吩咐何夫人那边的嬷嬷帮忙煎了,什么“稳重周到”、“心善麻利”的好话说了个遍,哄得嬷嬷满脸喜色。
她回了房,跟在她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芳絮忽然道:
“娘子不信我了?”
诸晴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嬷嬷年纪大,更稳重些,我说的是实话。”
“况且现今不是聊这些话的好时候,你想同我聊,以后有的是时间。”
芳絮颔首,又低头不语,站在外间仿佛重新变回根立柱。
没多会儿,嬷嬷将煎好的药送来,诸晴又道了谢,端着药给何如。
何如大概是好了些,见诸晴端药过来,勉强坐了起来,从诸晴手中接过黑乎乎的药,一口饮尽。
喝完了还委屈的说着“好苦”,圈着诸晴不放。
诸晴将药碗放到一旁,对何如笑着说:
“你若是不退热,每日都要喝上两碗。”
何如摇了摇头,又道:“当真苦,该备些蜜饯、糕点的。”
诸晴坐到床边,看着何如问:“真这么苦?”
还不等他答话,诸晴便俯身,轻啄了下何如唇边,又舔了舔自己的唇瓣,道:
“尝着不怎么苦呀。”
本就发着烧的何如脑子一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愣愣的看着诸晴。
“要不你再尝尝?”何如望着诸晴道。
“想得美,快休息吧。”诸晴笑了声,端着药碗要出去。
这时候何如又叫住诸晴,道:“不会过病气给你吧?”
诸晴没回身,只道:“我泡水里那么久,也没见有头疼脑热,你放心吧。”
但有的话不好说,说出口就容易被找上来。
何如晚上退了热,结果诸晴迷糊起来了。
他自觉是过了病气给诸晴,愧疚的不得了,围着诸晴打转。
诸晴觉得自己没病倒,快被何如给绕昏了,她道:
“你伤口好了?坐着休息去。”
何如坐到诸晴身边,道:“不疼,你疼不疼?”
“我只是有些发热,还没你那么严重,疼什么?”诸晴道。
“头疼啊,肚子疼啊什么的。”何如道。
诸晴真觉得受伤发了次热,把何如本就不怎么机灵的脑袋烧坏了,现在连说话都是牛头不对马嘴的。
她道:“我喝点姜汤就好。”
“我晓得了。”何如才想到什么般,道:“你昨晚回来的时候都没顾得上喝姜汤驱寒。”
“你昨天很晚才换下湿衣,又在小榻上挤了一晚,我还给你过了病气。”
他还颇为懊恼的拍了拍额头。
诸晴笑道:“这关你什么事?你昨晚烧得昏头昏脑的,我们哪里顾得上这些。”
话虽如此,何如还是很自责,为自己早没想到这些懊丧。
诸晴的小风寒如她所说,晚上喝了碗姜汤,发了发汗,第二天又生龙活虎起来。
倒是何如,现在虽没什么大问题,但毕竟挨了一刀,他又是不记打的性子,只要把他放出去,背上的伤口保管要裂上一裂。
没办法,只能将何如“禁足”养伤了。
因为一直要看顾何如,诸晴原先同芳絮说过的“再聊”,也遥遥无期了起来。
只是许多事诸晴再不让芳絮经手,她似乎也乖觉了不少,大多时候只是静静跟在诸晴身后,做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程赋的日子倒不好过起来。
他办的游会上出了这种事情,当日的歹人竟具趁乱跑了。连给何城一个交代都给不出。
程赋本以为,把雁城那群毒瘤拔了后,至少能敲山震虎,让其他不法之徒这些日子谨慎行事,没想到就算雇佣了不少人看护,也拦不住人当街行凶。
而且他死活想不通,这些歹人是如何拿着兵器进城的,雁城四个大门处都有官兵巡视。
调查不出个结果,对方还是就冲着何如他们来的,程赋这些日子在何城面前都有些战战兢兢之感。
就连九月重阳宴的章程都被程赋暂且按下来,先把治安问题处理好。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程赋的头发都要愁掉光了,罹害者本人倒是挺自得的。
虽被限制在家不得外出,但诸晴天天主动和何如腻在一起,让何如心里美出了花。
不过要让诸晴看顾,自然是得付出点代价。
除了诗经,诸晴还买了《春秋》及其集注,等何如背完诗,就来看春秋旧事。
好在这些不是只有大道理的书,何如还算看得下去,听诸晴讲讲那些古人的故事,还颇有几分乐趣在。
总有何如的读书声飘过来,让主院里的何城也颇为欣慰。
又几日,何夫人找到诸晴询问何如身体如何,诸晴一一作答。
末了何夫人叹了口气,道:“我总觉得不安宁,来了雁城就没安稳过几天。”
诸晴宽慰道:“雁城偏北,时局颇乱,公爹来此也不是养老享福的,自然时有难事发生。”
“但你瞧,都跳进水里了,刀子还能划到。”何夫人喃喃道:
“我总觉得时运不行,明日我们去拜拜菩萨吧?”
这自然不是与诸晴商议,面对长辈诸晴只能应是。
“带上何如一起,在城里的庙里拜拜就是,别去外边了,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何夫人又絮絮叨叨一堆。
诸晴轻笑应答,暗道:自己这位婆婆十分讲求实际又直率,这样“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明晃晃的写在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