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

康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旁边的乌雅氏睁着眼看着康熙“皇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不知为何，今晚总是心神不宁的”康熙揉揉太阳穴，一脸疲惫。

徳音坐起身来“皇上，妾身给您揉揉”

康熙看了她一眼，顺势躺倒了徳音的腿上，徳音细腻而又有力道的手指按在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上，康熙终于舒服了许多。

徳音没说话，静静的帮康熙按摩，她在乾清宫五年，皇上的脾性她摸得一清二楚，她深受康熙厚待，后宫的嫔妃都以为她已经是皇上的人了，可谁知道，她如今还是完璧之身。

皇上宠爱皇后，愿意为她洁身自好，她是知道的，今晚召她侍寝，无非是怕去坤宁宫打扰皇后休息，又怕其他嫔妃不安分，干脆召了她过来挡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嫔妃，皇上的这份深情，她看在眼里，所以从来没有强求过，奢望过。

“皇上，夜深了，明日还要早朝”徳音轻声的提醒，康熙睁开眼，毫无睡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茫茫黑夜，为何如此漫长。

“皇上”梁九功慌张的跑了进来，还不等康熙训斥，梁九功急急忙忙的说道“皇上，坤宁宫来报，皇后娘娘生产了。”

康熙一听，翻身坐起来，让梁九功服侍着穿衣，疾步的往外走去“难怪朕今日心神不宁，快快”

康熙赶到坤宁宫时，宫内的人忙的团团转，一盆又一盆血水刺红了康熙的眼目，几次欲冲进产房，理智又告诉自己，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多久了？”

“两个时辰了”宫人在一旁回禀。

“这都天亮了，为何还没生下来？”

“……”

“娘娘，用力啊”产婆的声音不断的传来，晚秣咬牙坚持，可不管如何，孩子就是不露头。

“娘娘，你要坚持啊！”苏嬷嬷握着晚秣的手，心疼的同时又焦急不已，每次生产都耗尽了娘娘的心血。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可是孩子依旧没出来，康熙一夜未睡，在坤宁宫偏殿等候。

“苏嬷嬷，娘娘难产，快禀报皇上。”产婆的话犹如地狱死者的降临，宣判晚秣的命运。

苏嬷嬷在一旁听着，急得留下了眼泪，看着晚秣满头的汗，眼里的泪水顺颊而下，“娘娘，您一定要平安无事。”

“袖珍，去问皇上吧”苏嬷嬷艰难的说道，她心里存在一些侥幸，皇上那样宠娘娘，一定会保娘娘的吧！可是孩子……

袖珍哭着跑了出去，站在康熙面前，呜咽的说道“皇上，皇后娘娘难产……”

玄烨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盯着红木雕花的门窗，玄烨从没想过，这样为难的决定会让他选择，他想过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却没想这一天，脑中不由自主的想到成亲那天，当他掀开盖头的时候，一张绝色温婉的脸庞呈现在眼前，身躯娇小，明眸善睐，白皙立体的五官，朱唇皓齿，那时的她清新灵动，进宫这些年，越来越像个皇后，端庄大气，温良贤淑，陪着朕一路风雨同舟，擒鳌拜，撤三藩，晚秣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深深的印在脑海里。

“朕要母子平安”康熙不喜不怒的开口，却给人无形的压力。

袖珍脖子一缩，小声道“皇上，皇后娘娘已经晕过去两次了……”

康熙回忆这这些年走来的点点滴滴，握紧手中的拳头，艰难的说道“皇…后…”

“皇上”孝庄太皇太后刚进坤宁宫的大门，就听到皇上的话，心里一凉，看着康熙的眼神愈发的深邃，难道她又培养出了一个顺治不成。

“皇玛麽”康熙无助的看着孝庄，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孝庄知道康熙从小就勇敢机智，因为从小就登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所以做任何事都很果断利索，面对权臣把政，面对吴三桂的嘟嘟逼人，康熙从来没有畏惧过，而此刻，因为他的妻子难产，他竟如此无助，一时间孝庄也不知道说什么。

康熙看到孝庄的那一刻，突然觉得找到了主心骨，心里也踏实许多，终于觉得呼吸正常了“皇玛麽，孙儿要晚秣。”

“哀家听说了，皇上，当以大局为重，如今的大清四面楚歌，如果皇后能生下嫡子，于江山，于百姓，都是希望”孝庄多番思索后，依旧按来时的想法，不紧不慢的说道。

“皇玛麽”康熙近乎哀求的看着孝庄。

孝庄盯着康熙的眼神，深邃如渊，一眼望不到尽头，历经几十年风雨的女强人，气场十足，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打颤，可是为了心爱的女人，康熙不俱的看着孝庄，坚定的说道“皇玛麽，孙儿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十六岁擒鳌拜，如今撤三藩，孙儿有信心做好这江山的主人，所以我爱新觉罗玄烨，江山也要，秣儿我也要”

玄烨话语在坤宁宫内显得那样深厚，二十二岁的他，已经初露锋芒，展现出了一个铁血帝王的壮志雄心，看着这样的玄烨，孝庄又欣慰，又担心。

“太皇太后”孝庄正要开口的时候，苏麻喇姑上前一步“皇上如今能独当一面了，太皇太后就让皇上抉择吧！”

孝庄转头看着苏麻喇姑，只见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孝庄坐下来“罢了，来日方长”

袖珍听着皇上的话，欣喜的转身往屋内跑去，在晚秣另一边握住了她的手“娘娘，你一定要坚持住，孩子还会再有的。”

苏嬷嬷听到这话，松了口气，转头对着留芳说道“娘娘，您听到了吗，皇上选娘娘呢！”

晚秣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听见了袖珍的话，摇了摇头，用力的抓住苏嬷嬷的手“嬷嬷，我要孩子，你知道，我对这个孩子寄与多大的希望，我已经失去承祜了，不想再失去保成。”

苏嬷嬷哭得泣不成声“可是娘娘，要是没有您，小阿哥又该怎么办。”

“嬷嬷，如果我放弃了他，我会后悔一生的，你知道我有多期待这个孩子，就算拼尽我的生命也要生下他，我答应您，一定会努力活下来。”晚秣说完最后一句话，再也忍不住疼痛，一声尖叫，晚秣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都说生孩子要在鬼门关走一遭，多少女人，为了爱，为了孩子，死去活来多少次。

产婆正准备动手，却被晚秣的声音吓了一跳，迟疑的看了看晚秣的方向，只见晚秣咬着唇，紧紧的盯着自己。

又一波疼痛袭来，忍不住大叫一声，叫的屋外的人心都颤了。

三个时辰，四个时辰，太阳当空，坤宁宫内，终于响起了孩子的哭声。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个小阿哥”宫里人跪了一地，太监宫女，太医等人一脸劫后重生的表情，可还没等这口气缓过来，产婆的话成了催命符。

“不好了，不好了，娘娘血崩了”产婆惊慌失措的跑了出来，看着康熙明黄色的身影，立马跪了下来，住在坤宁宫这两个月，产婆知道皇后娘娘的身子因为前两次的损害已经虚弱不已，此次冒险生下小阿哥就是在用命赌博，可惜，上天没有怜惜这对母子。

康熙身子一震，愣在了当场。

孝庄看着六神无主的康熙，无声的叹息“太医，快去看看”

“格格”苏麻喇姑担心的扶着孝庄，第一次看到康熙露出了慌张的神色，就算是当初擒鳌拜时九死一生，如今三藩气势汹汹，也没见康熙这样子，而只是一个赫舍里，就让他乱了分寸，她仿佛看见了第二个顺治。

孝庄安抚的拍拍苏麻喇姑的手，看着康熙的眼神变了又变。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太医院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得来的都是一个答案。

康熙厉声道“你们治不好皇后，通通陪葬。”

“皇上，娘娘想见您和小阿哥”袖珍哭着看着康熙，双眼早已红肿，却仿佛有流不完的眼泪。

康熙想走的慢点，这样晚秣就能一直在，却又怕晚秣等得太久，遂又走的急，凌乱的步伐，仿佛他此刻的内心，乱如麻。

这一生的道路很长，可是从屋外到屋内，只有短短几步，康熙却觉得异常艰难，一眼看到尽头，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晚秣一直睁着眼，温柔的看着康熙一步一步的走来，仿佛看到了成亲那日，透过红盖头，看着他走向自己，那日的他健步稳健，清朗明快，今日却是如千斤重，一步一个脚印。

“皇上，这么不愿看见臣妾吗？如此沉重？”晚秣轻柔的一笑，仿佛要化尘归去，吓得康熙一把抓住床上的人“秣儿，你会没事的，对不对”

“皇上”

康熙不等晚秣说话，继续到“这次生那臭小子用了一天一夜，都快担心死我了，秣儿，下次我们不生了，不生了。”

“恐怕臣妾想生也生不了了”

“秣儿，你答应过我的，要陪我一辈子，你不准食言”康熙握着晚秣的手，一直盯着眼前的人，他怕他一眨眼，她就不在了。

“皇上，晚秣这一生，最不后悔的就是嫁给你，能陪伴你这些年，我已经知足。”

晚秣握紧玄烨的手“还记得下聘那日吗？康熙四年七月初七，刚好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我在想，我的夫君真有心。”

康熙道“秣儿，你知道吗？当初皇玛麽有意立后的时候，我偷偷去索府看过你，那日你正在园中看书，晚言调皮，非要拉着你扑蝶，木槿花丛中，轻盈得像只蝴蝶，我还记得你当时脸上灿烂的笑容，身后的木槿花都不及你万分之一”

“皇上多谢你一直以来宠着我，爱着我，能为你生儿育女，是晚秣此生最大的福气。”

晚秣道“保成，保成是臣妾为我们的孩子取的名字，望皇上能保佑他平安长大成人。”

“不，秣儿，那是我们的孩子，你要和我一起抚养”康熙连连摇头。

“皇上，臣妾也想和你一起看我们的孩子长大，可是臣妾真的做不到了，皇上，保成是臣妾用命换来的，臣妾爱他如命，你一定要保护好他。”谈起刚出生的孩子，晚秣的第一滴泪终于滑落，转头看着怀里的孩子“臣妾看不到他走路，说话，叫皇额娘，也看不到他娶妻生子。”

孩子，额娘舍不得你，额娘知道这深宫中，如果没有了我，你会有多艰难，可是让我放弃你，额娘做不到，以后的道路，你一定要谨慎小心。

“玄烨，你要保护好我们的孩子”晚秣看着康熙，那一眼，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也用尽了她此生的爱。

她叫他玄烨，而不是皇上，此刻，她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请求自己的丈夫。

康熙呜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看着晚秣不放心的样子，连连摇头，随后又点点头“好，我会保护好他”

“皇上，允许我叫你一声夫君吗？”晚秣希冀的看着康熙，康熙眼眶红肿的点点头。

“夫君”晚秣看着康熙“保重”

这一世爱你爱的好累，如有来生，我再也不要遇见你。

“孩子，保重”

晚秣的手无声的滑落，如鲜花一样璀璨的年纪，在今日，走到了生命的尽，年仅二十一岁。

“秣儿”

孩子响亮的哭声惊动了屋外的孝庄，在苏麻喇姑的搀扶下，走了进去，只见玄烨握着晚秣的手，悲痛不已，眼里似乎有泪。

“玄烨”孝庄的声音消散在风里，床前的人一动不动。

“玄烨”孝庄吓得伸手拉了一把玄烨，看着他还有呼吸，终于松了口气，她以为，她又见到了第二个福临。

“皇后为皇家生了嫡子，是皇家的功臣，好好安葬吧！”

孝庄走后，康熙保持原来的动作一动不动，直到孩子的哭声才换回他的思绪，看着床上哭的伤心的孩子，康熙烦躁的吼道“把他给我抱走。”

袖珍吓得立马进来把孩子抱走，刚走出门，和迎面而来的盛夏撞了个满怀。

盛夏哭着道“姐姐，苏嬷嬷自尽了，嬷嬷说要去地下照顾娘娘，让我们把小阿哥照顾好，保护好小阿哥平平安安的成长。”

袖珍身子一颤，险些站不稳，如今娘娘丢下她们不管，连苏嬷嬷也走了，丢下她一个丫鬟和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这以后该如何是好？

皇宫的丧钟敲响，皇后仙逝的消息在孝庄的授意下昭告天下，着礼部风风光光厚葬。

康熙抱着晚秣渐渐冰凉的身体，不敢相信昨日还在和自己有说有笑的人，今日却阴阳相隔，看着晚秣安详的侧颜，康熙终于不忍，一滴泪从眼角滑落“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早知你今日要离开我，我昨天说什么都不会走。”都说活着就好好好珍惜，不知道明天意外和幸福谁先来临，一直以为有很多时间可以陪你，最终却早早的丢下了我。

“早知道生孩子会要了你的命，当初我就不该要他。”

“秣儿，纵使我是帝王，是这江山的主人，大清的天子，我也留不住你。”

“早知道你我不能白首，我当初就不该撤蕃，应该带你去江南水乡，看看我大清的山河”

“秣儿，都是朕没保护好你，如果你不吃相克的食物，没有在雪地里摔倒，你就不会身子虚弱，就不会离开我是不是。”

“秣儿，如有来生，你依旧嫁给我好不好，我不要什么江山，不要什么抱负，我只想陪着你，看你眼中的山水，过你想要的生活。”

康熙一夜未眠，抱着怀里的人，康熙悲从中来，再也听不到你的软糯的话语，再也吃不到你亲手做的糕点，再也不会有一个人，不为名利，不为荣华而静静的陪着他了。

“皇上，太皇太后送来了今年新制的皇后朝服。”梁九功带着身后的太监，小心翼翼的看着康熙。

“朕亲自带皇后去更衣”康熙起身，也不顾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抱着晚秣走了出去。

康熙抱着晚秣不松手，仿佛这样晚秣就能一直陪着他，深宫里，高墙下，只看到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抱着一身白衣的皇后娘娘，走在深窄悠长的石板路上，男子伟岸的身影，高大而又寂寞。

康熙亲自为晚秣穿上了大婚时的凤冠霞帔，衣服理的整整齐齐，头上的凤冠衬得晚秣皮肤白皙，殷红的嘴唇娇艳欲滴，一切都是大婚时的样子。

穿戴整齐，康熙呆呆的看着晚秣“我以为，重新来过，你就能站在我面前，浅笑如烟。”

“秣儿，有多少时光可以重来，我这一生，该如何走？”

良久良久，康熙才慢慢的道“梁九功，传旨，辍朝五日。诸王以下、文武官员。及公主、王妃以下、八旗二品命妇以上，俱齐集举哀。素服二十七日，如有松懈者，斩立决”

梁九功“是”

“另外，皇后的谥文朕要亲自写，一切礼仪要朕亲自过目。”

“是”梁九功退下后，康熙又坐到了晚秣身旁。

“秣儿，你的一生已经走完了，丢下我们孤儿寡父，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