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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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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康七年秋日的寒意在不知不觉中侵入长安城,白天叔衣还叮嘱了切勿用寒气重的冰砖,到晚上秋风一起,连南边的窗子都要关严实了。

夜里大宫女换进来两床稍微厚实一些的褥子,申容才睡下。

刘郢是说晚上来,可也是等她晚上睡熟了才来金阳殿。迷迷糊糊间她都还听着人在前堂说话,大约是刘郢在和尽善抱怨天门殿里头的事。

“前两日不提、白天也不提,到夜里忽然想起来了,抓着就是一通问,就是这脾气,要有什么事非得当即处理,管人困不困,明天再做成不成的。”

刘郢的话一落,随即又传来尽善谄媚的笑声,“陛下理政多年,还没出过休息大半年的,如今才拿着权,自然是希望尽快弄清楚,何况里头不是还涉及好多人嘛?”

“可事总得一件件做,人也是要休息的,要这么折腾下去,人人身子都得垮,寡人倒算了,毕貹那老头估计是差不多了。”

“嘿嘿,那您回头要不往相国府上送些补药过去?”

“你去安排吧。”

细细碎碎的声音传到后室,申容在帐中翻了个身,昏昏然的神思还在想:刘郢对尽善这个中人还真是信任,不仅同他说政,还同他说起成帝来了。这个尽善,倒真是个人才,瞧着这么不踏实的一个人,偏就惹得刘郢喜欢。

这神思也就清醒了一小会,天一凉快起来,人的倦意也浓,没过一会,她便再次沉睡过去。

连刘郢什么时候上的榻都不知道。

夜里时不时地起着风,吹得后窗外头的树叶簌簌作响,申容被扰醒,半搭着眼恍了一会神,而后不知过去了有多久,便又再度回归了梦境。

梦境里朦胧苍白,她置身于一片陌生的湖泊,随着一道闪电的划过,将风平浪静的水面卷起阵阵波浪,她再无支撑地往下坠落,身边又反反复复现出了上一世从生到死的所有画面。

从绥阳安宁里,到长安皇城;从起初见着刘郢时的欢喜,到最后冷宫的那一杯毒酒赐下……

“若不是父皇定下的亲事,朕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娘娘,这是陛下亲赐的酒,您准备准备,该上路了。”

夜空中忽有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这座为黑夜所笼罩的刘家皇城,也将漆黑一片的宫室点亮。她猛地从梦中惊醒,那杯毒酒仿佛刚刚下肚,里头传来一阵经火烧过的滚烫,可手脚却又如同浸在冰水之中,冻入骨髓。

刘郢已经面向她睡着了,兴许是察觉出身边人的动静,只过了短短片刻,他便一同转醒。

“怎么了?”

连这声音似乎都没怎么变,从最开始稍显稚嫩的少年嗓音,到后来渐渐沉稳、冰冷、默然……直至最后一句完全卸下伪装。

她恍惚着往黑暗中凝视过去,望向了这张令她既爱、又恨的面孔。

雷声终于在此刻落下。

“你会杀了我吗?”

光影下,女儿一头乌黑的长发垂落腰间,脸色苍白。

刘郢起先还没怎么听清,怔愣过后,才回神拼凑起方才的话。他的笑声里似乎是觉得这话充满了荒谬,“我为什么要杀你?”

太子夫妇的恩爱别说是他二人自己了,就是放到宫外头都人尽皆知。从太康四年相识至今,就连吵过的架都屈指可数,而且要论真正的隔阂,二人是从始至终都没有过的。

夫妻间举案齐眉,如鼓琴瑟,如何能用到“杀”这个字眼的?

“是啊——”于是她跟着屏住了呼吸,“你为什么要杀我呢?”

话说完,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是在问谁,兴许是上一世的刘郢,又兴许是自己心底的刘郢。

见眼前人的模样太过正经,刘郢收了笑,目注过后,才终于发觉出里头的不对劲。

“你是不是梦魇住了?”太子很自然地将她搂入了怀中。

两三年夫妻下来,自是情深意重,若不是申容的心里存着两世的记忆,她并不会抗拒这份来自丈夫的宠爱,可这一刻她的身子僵硬,就如同周岁宴那日,在奇宝湖上被刘郢抓住了手。

这样的亲密,她下意识地想推开。

可抬手的同时,内心最深处却又是那股无法磨灭的渴望……

对面人的眉眼是天生自带的冷漠,不论是在谁面前,哪怕是到了他需要讨好的帝后面前,那股冷漠都不能时时刻刻伪装完美,了解他的人只需用心去观察,总能窥视到内核真正的情绪。

可唯有面对她时,刘郢的温柔似水似乎才是真,才不必套上伪装。

你说这样的区别相待,又怎能令人不沉溺其间?

尤其那个了解他的人,还正是申容。两世缘分纠缠,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了解刘郢的人存在了。

她猛然一抖,闭了闭眼。

雷鸣过后,便是如瓢泼般的雨水从天而至,雨落屋顶,又从屋檐顺着落到廊道边,吵吵闹闹的,却又莫名抚平了人心底的焦虑。

这股挣扎并没有持续太久,她微末地叹了口气,最终顺势抵在了身侧人的怀里。

好在刘郢也没有追问下去。他当然不会知道这句问话的背后代表着什么,就和往常一般,轻柔地拍着她的脊背,又低头吻上了她的额发。

好似当真这天下间,再不会有比他待她更温柔的人了。

*

卯辰太子照旧按着时间从榻上起来,今日并非朝会日,可因为名单上的人还没完全调查清楚,成帝自昨晚起逼问得紧,所以底下从太子起,乃至三公往下,所有人统统都别想有个安生日子的,连正常休沐都不成。

太子走后很久,申容才从帐中睁开了眼,昨晚半夜惊醒,后来她再睡了很久,倒是一直平静无梦,不过起来也是腰酸背痛,原本想唤贾太医过来看看,正遇着明生来回话。金阳殿的殿门便被锁上了。

如同往前一般,茵梅和元秀两个大宫女都不曾靠近,就守在前堂,单明生自己往后室去回禀。

“是司直府出来的人,要拿的正是印章。”明生照前几次一样,伏身在地,额头贴膝,并没有抬眼打量一眼眼前的储妃。

“原来是田子士啊。”申容往下瞟了一眼,倒没有太多惊讶。知道要拿申安国印章的人,不可能是朝廷以外的人,如今目之所及处,也就一个田家会有心对准申家下手了。

毕竟女儿在太子后宫,他又要太子妃的位置,后宫里的路走不通,那就走外头的路。

就不知道上一世申安国落难——是不是也和田子士有关了。

申容昂首目视前方,想起前些时日田婉儿还在这里同自己假意说笑……忽然转念又想:与其等到太康十一年由刘郢自己处理了田家,何不趁此机会早清理了早了事?若其不然,期间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桩事来。

毕竟眼下她怀有身孕,申家里头也还留着几个不能省心的。

麻烦事总是能少一件就少一件的好。

思索良久,等申储妃再回眸时,面色已是如常。“这外头——”她略一停顿,凝视上眼前伏地跪拜的明生,“可有造假章的地方?”

国朝律令,私造官印乃为肉刑死罪,一旦发现,非死即残。明生明显身形一僵,好半天没回话。

那就是知道有这个途径,只不过风险太大,一时间不敢开口罢了。

轮得到明生这样沉稳的人都害怕的事,可见不小。

“有是有,不过……”明生终于开了口,也难得地抬头望了她一眼,“不过价钱喊得非常高。”

听着这话,申容不禁泯然一笑,“拿命赚钱,要贵些理所当然,要多少啊?”

这两年过来她手上攒的钱也不少,那些珠宝首饰虽然动不了——皇室器物流传出去极容易被发现。但一些金银器物的都还好说,大不了直接烧了去卖了,总不能一个国朝储妃,拿出全部家当还造不了一枚假印章吧?

明生张着手摆出来一个数,倒是比申容预想的少一些,但比起普通黔首来说,确实是贵,都够一户人家吃喝三四辈子的了。

她招了招手唤来茵梅,“你去耳室把那奤奁里头的东西拿过来。”

不出一会的功夫,便呈上来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匣子。申容将东西推到明生跟前,“里头的钱不止你说的数,余下的一些,待你去看望他时,就顺道都给了他罢。”

话里也没说是谁,但是落到明生耳朵里,还能不清楚是谁吗?

他回回跟着出宫,除了做储妃安排的事,总要留下一点时间去看一看正佺的,若时间够,两个人还能说说话,若时间不够,就只到他屋舍前的坡上去看一眼,便是知道他还好,也就知足了。

虽说能出宫,但正佺的日子还不算过得特别清闲,他人老实,加上先天耳背,有时候还听不清旁人说话,所以自己过活顶多算是自给自足,日日也都得下地忙活操劳。明生也知道,储妃这话一出来,基本余下的钱就不会少了。宫里头的主子们随手赏下的钱,于他们下头的人来说,便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若说前几次的磕头,还带着惶恐和权衡利弊,那这一回的磕头,便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说实话,能让正佺在京郊有一套房舍以及农田,又有保他日后提前出宫的诺言,储妃让他做的这些事本就是他该要做的,他并无多话,也深知里头的分寸——他原本是太子的人,结果倒戈了储妃,两头暗中做事,无异于刀口上舔血,求得越多危险就越多,所以一直至今他也不曾提过什么要求。

不想次次都是储妃先开口提起正诠……

“奴婢,谢储妃。”明生这一声较之从前隐隐带着颤抖,不为惧怕,而今更多是感恩。

茵梅就随在储妃边上,后室的话前堂不难全部听到,况且这个明生是怎么到储妃手底下做事的,她从始至终心里也清楚。

待那宦官退下,她还隐隐感叹了一句,“奴婢怎么也想不到,明生有朝一日会得储妃如此重任,他倒也全心全意为您。”

“全心全意倒不至于,”申容已经从席子上起了身,往南边窗子踱步过去,声音多少带着些疲倦,待面朝后院空井的那扇窗子打开,才转身与茵梅和跟上来的元秀说,“不过是攻心而已。”

从那日明生拼死为正佺就能看出,一个磕破了脑袋也想保护的人、一个宁愿自己过苦日子,也不愿意见他受罪的人,必然放在最心尖的地方。要想他背叛原本的主人,一直无半点杂念的为自己做事,总得将他了解透彻了。

“那您打算,何时放他出宫?”元秀冷不丁问出了最初给他的承诺。

申容便又将目光放到了窗边的盆景上,她还不曾开口,茵梅已经将话说了出来,“这种人怎么还能真正放出去?”

经年累月的相处下来,茵梅如今的想法倒是愈发能跟上申容所想了。她便顺着反驳下去,“也不是不能放出去,真到了用不着他的时候,就想办法打发远些吧。”

说着,又凝视上了身前的两个大宫女,“你们呢,想何时出宫嫁人?你们我倒是可以真心挑挑好儿郎。”

宫女和宦官到底不同,就算今后嫁出去,照样可以为己用,就算不为己,一旦嫁做人妇,也就隐身于宅院之中了,相比起明生,她还是真放心这两个大宫女的。

岂料话一经出口,二人皆往地上扑通一跪。

不说离出宫的年限还早着,就是一定要物色好郎君,也绝对不会是申容还是太子妃的时期,她便回身真心笑了笑,柔声说,“这有什么?年纪到了自然就要出宫去的,我也不会强留你们和叔衣一样,难不成真打算在这里待一辈子?”

二人听着这话不免略略一惊,虽然这暂且是很远的想法,但若主子有了承诺,到底心底还是生出了一丝期盼。

毕竟,没有人当真愿意一辈子拘泥于这深宫之中,与人为奴为婢的。

申容便伸手抚上了盆景上的绿叶,眼角眉梢的笑意渐渐淡去——攻心这一招,换到谁人身上都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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