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就好好打，一味躲闪退让可赢不了我。”他浅笑着道，不附庸风雅，却好似站在那儿便端的是风雅无双。

谈容口中发麻，一舔唇，只觉得腥气。

见血之事令她立刻变了眼神，也激起了她胜负欲。

软弱，最是可耻……她向来就不是个软弱之人，而这人，也不是师父。

——师父，更不会喜欢一个软弱之人！

转眼，她就完成了给自己的暗示。

这才有意思。“闻岓”笑意更深了些，眼角都挑起微风波澜来。

谈容几步就闪上前，握手成拳，眼中燃起火来。

总算不再是防守。

闻岓微侧身，扇骨格住她手臂，“哗啦”开了面，在他手上大个转儿，就着这劲儿将她手臂就给推出。

紧接着便是根本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急切几招过手。

谈容不拼则矣，一旦真是要做，就是拼了命去做。本就做好了他是块难啃的骨头的心理准备，自然也不会因为接连多招都被一一化解而轻易失去信心，反倒越挫越勇。

没有灵力，对她来说也未必就是劣势。

同等条件之下，她没道理会赢不了人！

拳脚都虎虎生风，这力道根本不像是这样一副看似纤弱的身子所能迸发出来的。

不论是谁看到这时候的她，都说不出来，这小个子能顶什么用——这种话来。

她跃起，一脚踢在他抬起来的手上，将那把在他手里如生妙莲般的扇子，在复又打开之前，给踹飞了出去。

“闻岓”手里突然没了东西，还怔了下。

谈容却不敢有一刻大意，立刻跟上下一招。她本就是练拳脚功夫出来的，没有金丹的那些时日中，哪一天不是朝闻鸡起，暮见月升，丝毫不敢懈怠？

那些汗水浸透衣衫、伤痕累累、饱经鄙夷与嘲笑的日子，从未有一刻敢忘。包括那些人的面孔！

她越打越是上头，到后面，简直眼里像是没了这人的模样，没了师父的脸，而是……将他当作了所有一切她经历过来的艰辛困苦的过往的化身！全然不顾自个儿身上挂着彩，活像是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只顾与人搏命般，招招毫无保留，只要他命！

终于不为表象所扰——

那些时日，她靠什么撑过来的？自然是——

绝不能让师父失望的信念！有朝一日与其比肩的信念！！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即便他们都看不起她，她也照样能强过他们所有人的信念！！！

怎能就这么被困在此处！！？

那些早因不厌其烦的日日反复练习而被身子、脑子牢牢记住的招式，此时也根本无需她多想。出什么招才能打倒眼前人，怎么动作才能避开了他的出招，仅凭比脑子动得更快的身子都足够应付。

或刚或柔，或疾如闪电，或松弛有度，她能用的会用的全都使了出来。

越战越酣，到后面，基本都要没了自主意识，成了个只知活动手脚的傀儡。

可即便……她已经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了，事实也依旧是……她不占上风。

“闻岓”究竟保留了多少且不说，但他除了被她踢出去那把扇子时的片刻错愕，其余时间，根本就是游刃有余。

他是在找她打架，但同时……也是在戏耍于她。

说不准谈容到底有没有看出来。

因这算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该说不说……那人虽招人厌，但看人的眼光确实不差。“闻岓”心想。这孩子，还真不是个草包。

他笑着，分外悠闲地躲开她的招式。

到了这时，好像二人之间的身份调转过来了。在攻击的人是谈容，躲闪的人成了他。

谈容似乎因为热血上头，到现在都还想不清楚，这人压根儿不是她梦中虚构出来的存在，而是……真实存在的。

她连这会儿功夫究竟流逝了多少时间都不知道，还能知道什么？

这顶着与闻岓一模一样的脸皮的人究竟为何而来，尚且不清，但那双眼中闪烁过精光，随机便见其脑袋稍稍往旁侧了，就恰恰躲过她又一拳。

随后头往下一低，在髻下散落的长发顺着这风跃起些许，也堪堪擦过她从身后迂回而来的一掌。

他步子往前一迈，也不知怎的顺势就搂上了她腰，转眼便到她身后了。贴得极近。

谈容眼里没人，朝后就是一脚。

却落了空，没能踹到人。

不仅如此，反倒自个儿落到陷阱里去了，让人扣在怀里锁紧了，登时就落得与这同师父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身子贴到极近的难堪境地里去。

而这双手，也同时被死死制在自个儿身后了。

满脑子挤满了争个你死我活的念头，抬头，就瞧这人眼中笑意如染了血色，比她充斥不服气与怒意的气势盛上不知多少。

就连眼神，也要给她压制住了。

谈容咬牙拼尽全力挣开了——若他真有意阻挡，就不该被挣脱开的——

可她还是挣脱了，就这一刹那。

眼前晦涩的昏暗被撕裂，与被她挣开的禁锢一同被撕扯开，转眼便替换上了一片清风白日。

一段时间不见而分外显澄澈的蓝天缀以轻云，阳光刺眼，水木清华，草长莺飞的景象是……

怎么回事？

谈容傻了眼。

还维持着那姿势，得眨了有好几下眼才认清了眼前情形。

她不是刚刚还……打架来着吗？

低头瞧瞧左右掌心，像是要确认身上是否还残留着方才打斗留下的后遗症，握几下拳。

也都正常。

她本就不是能让伤口在身上多停留一会儿的体质，刚才的打斗，到了后期也几乎是她单方面暴打居多，他不过都是闪躲与耍弄她，因而除了刚开始那被砸在墙上确实够呛，但后头撑死都是些轻伤……早好透了，没留下一点痛楚。

倒真像是一场梦了。

谈容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老习惯了，聊胜于无。

那人到底是谁？她不知道。

但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的确不是师父，而刚刚那如梦一般的幻境也并非真是个梦。

她就说——怎么可能幻想出来那么个与师父截然不同的“师父”来？定是因为洞窟之内被人设了阵法，才陷入那样莫名其妙的幻境中去。

而眼下，她出来了。

虽说，出来得有点太过古怪，蹊跷。

说来谈容似乎也没能看见，“闻岓”送她离开幻境前的，最后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眼下，她才从“梦境”抽身，便又陷入这场梦里来了。

所以那样的幻境就是为了保护……这同样如梦一般的世外桃源？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是谈容现在的体会了。

同时带着点迷迷瞪瞪。

谈容跟久居乡下多年头回城似的，就踩在脚下柔软草皮之上，左顾右盼、东张西望打量起这别有洞天来。

倒不是这般景色她从未见过，也并非此处绝景真就有那样难得。

说到底，也还是别有洞天的“别”之一字最是令人叫绝。

在外头时也好，在那幽深通道之内时也是，谁能想到柳暗花明是这样一副光景？而正是因为想不到，甫一得见，就更让人觉得难得。

她轻跃起，不费吹灰之力跳过了小溪。

又落到“玉软花柔”之中。

绿草茵茵，青柳啼莺，淙淙流水。是水清，风也清。除了没个活物，也少了日出日暮时蒙蒙惹人心醉的薄雾，倒也不错。

但还是不足以与虚缈峰较高下。谈容评头论足道。

远处正对过去是如遭巨斧断然劈下的，干净利落截断了面的山壁，颇有气魄。她正盯着瞧的时候，余光里蓦然闪过了什么。

她甚至都没看清那是什么，拔腿就追，反应是快得不得了——比动脑子还快点儿。

本还当自己一时半会儿没有恢复灵力呢，这突然一起劲儿可好，没控制好力道直接过头了。自己就撞了过去，都不要说追上去，只差没和这山壁撞个满怀！

所幸也没真撞着，她熟练使用灵力护住自己，一脚取而代之踩在了这石壁之上，反而借着这反劲儿一跃，跳了下来。

稳稳落地。

衣摆也飘着落下，盖住鞋面，覆住了脚周边的绿草地。

头顶间断着响起细微的，也尖锐的声响——就是那东西了。她看到的。

谈容不作多想，竟也不担心这是否是另一种什么陷阱，蹬蹬几下，是既用灵力，也借着身手，踩在断壁面上几下连跳带飞地抵达了声音所在。

这是被隐藏在断壁上，一处歪斜老树的枝干半遮半掩之后的洞穴。

还挺大，一人进去绰绰有余。

而她才站稳，就自然而然与这洞穴之内，想来就是刚才在外头飞过的，也是叫声的“罪魁祸首”对上了眼。

如落银河满际的一双清亮眼眸，对上了，两颗黑溜溜的豆豆眼。

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似的迷惑。

可再怎么看也确实……这洞穴之内，就这么一双眼睛，芝麻似的漆黑挤满了眼眶，没留一点余白。

尖喙，肉冠。毛发绺绺，稀疏贴于肉皮之上，看着……该说是只鸟儿还是不是？

能在外头飞过去，应该是只鸟。可光这么看着，更像是只……给人用热水烫了一身毛的小鸡崽子。

不仅小小一只，甚至光秃秃。即便看来还算肥美，也不够塞牙缝的。

还有点……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