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已辟谷多年，许久不曾吃过食物了，最近一次吃的，还是阿岫给师父送来的果子。”
“好吃吗？师父喜欢吗？”
“好吃，师父从未吃过那样甜的果子。”
阿岫眼睫飞闪两下，腼腆中又有些小得意，用力压住翘起的嘴角，小声求夸：“我选了好久，特意挑的又大又红又没有虫子咬过的。那个果子好吃，我想要师父也尝尝。”
“我知道。”观尘抱了抱她，“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意。天亮了，我们该启程了。”
她麻溜站起来，又牵住师父的手，走上土路，继续前行。
天亮了，秋日温和的日光照在晨露上，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两旁稻田里的粮食收割了，空空荡荡的，一眼能望出去好远，田埂，炊烟，人家。渐渐地，路上开始有些人了，三三两两的，有的抗着锄头，有的提着筐。
观尘先前便给头发做了个障眼法，一头白发在凡人看来都是黑的，但他们的穿着打扮与这里的人大不相同，路过的人难免会多看两眼。
阿岫浑身已经开始紧绷，清亮的眼眸蔓延上黑气。
他握了握她的手，低声安抚：“莫怕，他们见我们不一样，也在害怕我们。我们只要走自己的路，他们发现没有威胁后，便不会这样敌视我们了。”
阿岫紧绷的身体放松一些，将他的整个手臂抱住。
他干脆抽出手，将她揽在臂膀之下。
阿岫抬眸，看见他的笑容，嘴角也扬了扬，眼中的黑气慢慢褪去。
“后面来车了，我们问问。”他将人护在怀里，在路边停下，朝身后的车招了招手，温声问，“可否载我们一程？”
赶车的人看他们一眼，道：“一个人一个铜板，两个人两个铜板。”
观尘道：“可否通融通融，等到了前方城中再……”
“你们没钱？”赶车的人又打量他们一遍，眼中多了些鄙夷之色。
观尘笔直站在那儿，神色未变，轻轻应了一声：“现下没有。”
“两个铜板都没有还想坐车？走着去得了！”赶车人嗤一声，挥舞鞭子，扬长而去，留下腾飞而起的黄土。
阿岫一下变了脸色，黑着脸要上前捉人。
“阿岫。”观尘轻唤一声。
阿岫回神，垂着脑袋站在师父跟前，磨了磨牙，闷闷不乐道：“师父为何要拦我？我该去好好教训他们一顿，叫他们狗眼看人低。”
“这是这里的规矩，有钱旁人才会载你一程，他只是语气冲了一些，并没有恶意。若是我们，我们会无缘无故大发善心帮助无关紧要的人吗？”
“师父会，师父总是关心一些无关紧要的人。”阿岫顶嘴一句，看着师父柔和的目光，又将头垂下去，低声辩解，“师父这样好，又是神君，人人都要敬仰的，他们凭什么不给师父方便？依我看，就该抢了他们的车，再将他们揍一顿！”
观尘暗暗叹息一声，牵着她边往前走边轻声回答：“我做些并不是为了旁人的回报，若做好事是为了回报，不如山里挖灵草，毕竟挖灵草得到回报的可能可比做好事得到的回报的可能高多了。至于神君，莫说我现在已不是什么神君了，即便是，也不能利用自己的能力去欺压他人。”
“为何？”她撅着嘴，赌气偏头，“我修炼就是要强大，要得到一切想要的，要让上苍为我让路，要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其他人的生死关我何事，否则我为何要修炼？”
“其他人的生死不关阿岫的事，那师父的生死，阿岫在不在意呢？你若总是这样行事，天下之人必定会仇视于你，你倒是杀不死灭不掉，可他们会冲着师父来……”
“不会！谁若是敢伤师父，我便要他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她紧咬着牙，眼中黑气不停翻滚。
观尘无奈揉了揉她的头，指着远处道：“又有车来了。”
她眼中的黑气消散了，但脸沉着，什么话也不说，只听着他又一次没能搭上车。
一路往前走，观尘要搂她，她不肯，要和她说话，她不说，只有牵手，她还勉强愿意让牵着，但还是别别扭扭的，一看就是还在闹脾气。
直到远远能看见城门了，又一辆车从身后来，观尘又停下，向人求助：“老伯，可否载我们一程？我们身上暂且没钱，待去了城中，赚了钱，我们会还给您的。”
老伯打量他们一眼，招招手：“罢了，离城门也不远了，反正我这车上还空着，瞧你们是一路走过来的吧？不收你们钱了，上来坐吧。”
“多谢。”观尘牵着阿岫要去车上坐下，可他都坐在车上了，阿岫却杵着那儿，不肯动。他无奈叹息一声，唤她一声，“阿岫。”
阿岫垂着头，别着脸，显然不打算屈服。
老伯扭头调侃一句：“这是走久了，闹脾气了？”
“是，还在闹脾气呢。”观尘笑着摸摸阿岫的脸，轻声又劝，“阿岫，到相公身边坐下。”
阿岫一下瞪圆了眼，黑着的脸变得有些呆愣，傻傻看着他。
他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在想什么？坐下说吧。”
阿岫抿了抿唇，被他牵着坐下，被他搂在怀里，被他捧着双手。
“好了，不生气了，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阿岫仍旧没说话，可态度温顺许多，脑袋也愿意轻轻靠在他肩上了。
风从四面吹来，吹得衣摆哗哗作响，他将人搂得紧了一些，轻声问：“冷不冷？”
“师父，我不怕冷。”
“好吧，那困不困，要不要睡一会儿？”
“我也不会犯困。”
观尘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阿岫看他一眼，环抱住他，轻声道：“师父，我错了，我答应过师父，以后都听师父的话，我不该跟师父犟嘴。”
他欣慰笑笑，拍拍她的肩：“阿岫不是小木偶，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师父的话也不是圣言，阿岫和师父有不一样的想法很正常，师父只是希望，下回和阿岫意见不同时，阿岫能平心静气地跟师父辩论，不要一生气就不理师父。”
“师父，阿岫知道了。”阿岫伸着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期待地看向他。
他左右看一眼，见四下无人，也快速在她脸上亲一下，悄声道：“好了，不闹了，好好坐着，快到城门了，看那边，有好多人排队进城。”
“师父，阿岫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师父知晓，我们等一会儿，等到人少一些再进城。莫怕，师父会和阿岫一起。”
阿岫点点头，将他随意放在腿上的手翻过来，掌心朝上，在将自己的手放上去，和他手指交错扣在一起。
师父看着前方，像是没注意到这些小动作，可在她要挪开时，突然却收紧了手，将她牢牢扣住。
“师父！”她低呼一声，抿着唇看他。
观尘忍不住笑，却还是松了手：“只许你捉弄师父，不许师父捉弄你？”
“没有。”阿岫抓住他的衣裳，小声道，“我以为师父没注意，便没有防备，师父惊了我好一下。”
“抱歉。”他摸摸她的后颈。
“我才不要师父说抱歉呢。”阿岫凑过去，在他耳旁悄声道，“我要师父吻我。”
他轻轻在她脑袋上敲了敲，低声道：“在外面不许这样，等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在说。”
阿岫捂着脑袋，嘟囔一句：“师父太能装了，明明那日那样用力。”
“是，师父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小人。”观尘揉揉她的脑袋，“打疼了吗？”
“没，不疼，师父下手不重。”她握住他的手，“我不许师父这样说自己，师父在我心里是最好的人。”
“不是你先说的吗？”观尘笑问。
她扬着下颌，不假思索道：“我只是说师父会装，没说师父是小人。不是师父说的吗？人都会有缺点，和阿岫的毛病比起来，师父这点儿小毛病不算什么。”
“阿岫也没什么大毛病，不过是性子急些，也都是些小毛病，阿岫在师父心中也是最好的人。”
“哼，才不是，我知道，自己不好什么好东西。”她这样说，嘴角却忍不住得意地扬起，若是有尾巴，小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观尘笑着道：“那师父也不许阿岫这样说自己，阿岫在师父心中就是最好的。”
阿岫终于被说得不好意思，下颌收起一些，不说话了。
驾车的老伯提醒：“前面就到了。”
观尘牵着阿岫下车，朝人道：“多谢老伯，不知老伯明日是否还会来此处？我好将车钱给您。”
“这点儿路，算了算了。”老伯摆摆手，驾着车越过城门。
观尘牵着阿岫站至一旁，目送他离去，待人少一些后，才牵着阿岫慢慢朝城中走。
刚过午时，正是热闹的时候，他们尽量不凑热闹，往人少的地方走，但阿岫脸色看着还是不大好了，观尘偏头低声道：“上回和阿岫出来时，我未曾想过，还能和阿岫这般走在街上，让所有人都知晓，阿岫是我的妻子。”
“师父。”阿岫抓紧他的衣袖，“这里太嘈杂了，我感觉他们都在看我，都在背地议论我。”